论文痞的起源(第2/2页)

钱一到手,领导们便对他们刮目相视,发现他们原来是能人。同事感激他们,因为他们为集体创了收。一旦有“承包”之机,他们首当其冲,大显身手。但仅有以上特征,断不可便视为文痞,也许只不过是某些“青春派”作家的“派”,也许还果然是不失可爱的“新生代”的能人。文痞毕竟是以文痞行径为前提的。前提摆在那儿了,反观其身,以上特征才成为一种参考。

文痞是文学和“市场经济”关系中的派生物。文学与“市场经济”的关系,有时携手合作,各得其所;有时相鄙皆见,分道扬镳。这乃因为,文学毕竟是有个性的,而市场只有经济规律的共性。个性不被共性所左右,个性就要做出牺牲。

但文痞是没有个性的。

文痞存在的信条是——“有奶便是娘。”

这决定了文痞的行径都是一样的——如果市场需要它吹捧什么,它便不遗余力地吹捧;如果市场需要它贩卖和兜售什么,它便全心全意地服务——如果朋友的隐私投放到市场可获大把的钞票,文痞们是绝不会犹豫的。如果有人出价雇了文痞攻击谁,文痞们也是攻击没商量的。

在劳务过剩的今天,文痞是一种“劳务市场”。这个“市场”没有公开的竞争,但有背地里的自荐。

攻击不需要多么高的水平,所以文痞们的“专业能力”其实很差。花钱雇他们的人内心里是很轻蔑他们的,给他们钱像抛给野狗骨头,而且开价很低。一篇两三千字的攻击性的文章,据我所知,一般也就千八百元。

为了千八百元,怎么能干那种事?!——这是文人的观点。

平均每个字几角钱了!不就两小时内可以写完的文章么?干了!——这就是文痞的观点。

我的《中国社会各阶层的分析》出版以后,一个时期内,家中常被身份可疑的“记者”所滋扰。

一次,有医生在家中为我按摩,还有两位外地来客——他们在这样的情况之下都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在遭我拒绝之后,连我和医生和朋友之间的交谈,都要偷偷录音,行径几近于密探和特务。

但我还是出于主人的礼貌送他们出门——在楼梯上,他们的话从下方传来,令我听了暗暗庆幸:“唉,白来一次……”“我有什么办法?你没见我无论怎么用话激他,他就是一句可作把柄的言语都不说么?”听听——不是被别人用钱雇了,会怀此鬼胎?我的朋友提醒我:“你别什么人都往家门里让啊!”我说:“那叫我怎么办呢?我也不习惯站在自家门里和人说话啊!”

又有一天,医生又在家为我按摩,家中仍有客人,电话响了:“喂,是梁晓声么?”我说:“是。”“真是?”我说:“真是,这是我家电话。”“我们想请您写一篇文章,不太长,刊物已经联系妥了,素材也是现成的,真人真事儿。当然,不要写成报告文学,写成像小说非小说的那一种……”女郎娇滴滴的话语很急促。我打断她问:“你们是谁们?”“我们是一家公司……”“文化公司?”“不是……我替我们老板联系你。你先说你干不干吧?我们老板肯出高价……”“干什么?”“直说吧,我们老板只不过为出口恶气。放心,绝不至于让你惹上什么官司的。一万。一万元怎么样,或者你出个价?”我说:“小姐,滚你妈的蛋!也滚你们老板他妈的蛋!”无绳电话,医生在按摩,客人坐得离我那么近,女郎的声音那么尖——我听到的,医生和客人都听到了。我因居然有这种电话打到家里而无地自容。我们可对它们的存在说些什么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