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龙!龙!(第8/8页)

我话到嘴边,却终究没要求司机降下车窗。

然而,玉龙到底是踏上了斑马线。

当他从车头前缓慢地走过时,坐在车内的我不由得低下了头。我怕他一转脸看到了我。那一时刻,某些与感情不相干的杂七杂八的想法在我头脑中产生了。那一时刻,我最不愿他看到他的“精神支柱”。被人当成“精神支柱”而实际上又不能在精神上给予人哪怕一点点支撑力的人,实际上也挺可怜的。

那一刻,我对自己鄙薄极了。

玉龙终于踏上了马路这一边的人行道,站在离奔驰四五步远处;似乎,还没想清楚应去往何方,去干什么。

我停止胡思乱想,立即降下车窗叫了他一声。

然而,红灯变绿灯了。

奔驰开走了。

玉龙似乎听到了我的叫声——他左顾右盼。左顾右盼的他,瞬间从我眼前消失……

几天后,传达室的朱师傅通知我:“那个叫你二哥的姓卢的人,在传达室给你留下了一个纸箱子。”

纸箱子很沉。我想,必定又是书。

我将纸箱子扛回家,拆开一看——不仅有二三十本我的书,还有两大瓶蜂蜜。

一张纸上写着这样一行字:“二哥,蜜是我从林区给你买的,野生的,肯定没受污染,也没有加什么添加剂。”

下边,是密密麻麻的一片需要我写在书上的名字。

所有的书我早已签写过了,然而现在都是两个多月以后了,玉龙却没来取走。他也没打过我的手机,没给我发过短信。他是有我的手机号的。

以前,他也有过将书留在传达室,过些日子再来取的时候。但隔了两个多月还不来取,这是头一次。

我也有他的手机号。

我拨过几次,每次的结果都是——该手机已停用。

他在哪里?在干什么?难道忘了书的事了吗?

不由得不安了。

后来,我就做了那场玉龙他变成了一条龙的梦。

我与四弟通了一次电话,“指示”他必须替我联系上玉龙。

四弟第二天就回电话了,说他到玉龙家去过,而玉龙家动迁后获得的小小两居室又卖了,已成了别人的家。四弟也只有玉龙的一个手机号,就是那个已停用的手机号。看来,我只有等了。不是等他来将我签了名的书取走,那一点儿都不重要了。

我盼望他再一次出现在我面前,使我知道他平安无事。

有些人的生活,做梦似的变好着。好得以至于使我们一般人觉得,作为人,而不是神,生活其实完全没必要好到那么一种程度。即使真有神,大多数的神们的生活,想来也并不是多么奢华的。

有些人挣钱,姑且就说是挣钱吧,几百万几千万几亿的,几通电话,几次秘晤,轻轻松松地就挣到了。这里说的还不是贪污,受贿,是“挣”。

而有些人的生活,像垃圾片似的,要出现一个小小的好的情节,那几乎就非从头改写不可。而他们的草根之命是注定了的,靠他们自己来改写,除非重投一次胎,生到前一种人的家中去,否则,“难于上青天”。

而有些人挣钱,仍会使人联想到旧社会——受尽了屈辱、剥削和压迫。

最不幸的姑且不论,中国又该有多少玉龙,其实艰难地生活在无望与渺茫的希望之间呢?

而卢家的这一个玉龙,他有许多种借口坑、蒙、拐、骗,却在人品上竭尽全力地活得干干净净——我认为他的基因比某些达官贵人高贵得多!

我祈祷中国的人间,善待他这一个野草根阶层的精神贵族。

凡欺辱他者,我咒他们八辈祖宗!

玉龙,玉龙,快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