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一部关于人生和痛苦的电影必须是真诚的(第3/6页)

几乎在同时,从一扇面向影院花园、拉着黑窗帘的阳台门上,我发现那栋旧木屋就是尼相塔什后街上的两个秘密豪华妓院中的一个。夏日的夜晚,在里面跟姑娘们做爱的有钱绅士们发出的爱情尖叫声,常常会和电影的音乐、利剑碰击声和情节剧中演员睁开瞎眼惊呼“我看见了……我看见了”的声音混在一起,而这常常是姑娘们谈笑的话题。这栋旧木屋以前是一个有名的犹太商人的房子,改成妓院后,客厅成了等候室,穿着迷你裙在那里等候的姑娘们没事时,会跑到楼上后面的一个空房间里,趴在阳台上看电影。

位于谢赫扎代巴什的那个星星花园的影院的三面,就像斯卡拉歌剧院里的包厢那样被周围密密麻麻的阳台包围着,那些阳台离观众是那样的近,以至于在放映《我的爱情和尊严》电影时,有钱的爸爸责骂了儿子后不久(“如果你和那个卖东西的人结婚,我就剥夺你的继承权,和你断绝父子关系!”),我们中的有些人把从其中一个阳台里传来的吵架声当做了电影里的争吵。在卡拉居姆吕克的鲜花影院旁边的影院花园里,我们看了剧本出自女婿先生费利敦之手的《卖面包圈的阿姨》,他告诉我们说那是根据蒙特班的小说《面包运送女工》改编的。这次女主角不是图尔康·肖拉伊24,而是法特玛·吉丽克25。就在我们上方的一个阳台上,一个正在和家人喝拉克酒,穿着背心,肥胖的父亲,为了表示他的不满,不时地说“图尔康绝不会演成这样,快过,快过,一点也不像!”。因为这位父亲昨晚也看了电影,因此他用一种羞辱性的语言叫嚷着向整个影院里的观众宣布了电影结果。他还在阳台上和对他说“嘘,闭嘴,让我们好好看”的观众打起了口水仗,而这让电影受到了更大的羞辱。当芙颂因为想到所有这一切会让丈夫伤心而靠在费利敦身上时,我在内心感到了一阵灼痛。

回家的路上,我不希望自己的眼睛看见芙颂打盹儿或说话时握着丈夫的手,或是把头靠在他肩上的样子。当切廷小心翼翼、慢慢开着的车,在潮湿和炎热的夜晚,在蟋蟀的鸣叫声中前行时,我会闻着从车窗外飘进来的后街上金银花、铁锈和灰尘的味道,欣赏窗外的黑暗。但在影院里,当我感觉夫妻俩依偎在一起时,就像在巴克尔柯伊的无花果影院,看一部从美国电影,另一部从伊斯坦布尔街道上找到灵感的两部警匪片时那样,我的内心会一下变得漆黑。有时我会像《在两团火中间》电影里那个将痛苦深埋心底的坚强男主人公那样,一句话也不说。有时我会想到,芙颂是为了让我嫉妒才把头靠在丈夫肩上的,我会在自己的幻想里和她进行一场嫉妒的决斗。那时,我会做出一副没有发现年轻夫妻之间的耳语和说笑,自顾自对电影感兴趣的样子,为了证明这点,我会对只有最痴呆的观众会觉得好笑的东西哈哈大笑。抑或是,我会像那些既去看土耳其电影,又会因为自己在那里而感到不安的知识分子那样,痴痴窃笑,就像我发现了一个任何人都没发现的奇怪细节,忍不住要对这样的荒唐发笑。但我并不喜欢自己这种玩世不恭的样子。我不会因为费利敦在一个动情的时刻把胳膊放到芙颂的肩膀上——他很少这么做——而不安,但当芙颂就势轻轻地把头靠到费利敦的肩上时,我会感到心碎。我会觉得芙颂是为了让我伤心才这么做的,她太没心没肺了,我会因此而愤怒。

8月末,当第一批从巴尔干向非洲飞去的白鹤(我甚至没想起来去年这个时候,我和茜贝尔搞了一个夏末舞会)从伊斯坦布尔的上空飞过后,在一个凉爽的雨天,在贝西克塔什市场里面的大花园里(顽皮小子影院)看《我爱上了一个穷女孩》时,我感到夫妻俩的手在芙颂怀里的毛衣下面握在了一起。就像在别的时候,别的影院里我陷入嫉妒时所做的那样,我会趁跷起二郎腿和点烟的机会,直直地朝他们看上一眼,我试图看清在芙颂怀里的毛衣下面,他们的手是否幸福地握在一起。他们是夫妻,他们分享同一张床,为了触摸彼此他们有很多别的机会,他们为什么要当着我的面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