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民窟的故事(1)(第4/6页)

有东西在身后捅了捅我,是侏儒。侏儒不是属于上面的吗,怎么到这里来了呢?“我坐升降机下来的”他说,“那机器的好处就是让我同时在上面又在下面。

你的皮肤啊,太白了。”我的皮肤白吗?我的皮肤是土黄色的,为什么他要这么乱说呢?让我想一想,对了,他有色盲,可能住在玻璃屋子里头的人都有色盲呢。侏儒同黑山羊对视了一眼,我觉得他俩交换了一个眼色,也许是我神经过敏吧。“我呀,是这底下一家人的儿子呢。”他又说。他这句话让我吃了一惊。儿子?我怎么从来也没有看见过他?“因为我在升降机里头嘛,哈哈!”

侏儒将我称作“鼠”。我一点都不高兴这个称呼。我哪里是什么鼠啊,我比鼠大多了。他让我同他一块进屋。我们进去时,两位主人都不知上哪里去了,屋里静悄悄的。我又开始打喷嚏。侏儒说,主人总是喷洒硫磺粉消毒,他特别怕死。侏儒说完这句话之后突然怪叫了一声,仰面倒在地上,我弯下腰一看,才发现他的脚踝被一把单车锁锁在八仙桌的脚上了。是谁干的呢?桌子下面是那个木盒,里头放着主人锉好的那几百片钥匙。我将木盒移到侏儒的面前,他坐起来,尝试用那些钥匙开锁。此刻,这屋里给我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要不是黑山羊在外头叫了两声,我几乎会怀疑是他在搞鬼。侏儒开锁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不耐烦,地上已经扔了好几十片钥匙了。我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了某件事,我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我跑到外面,正好碰见老爷爷。老爷爷还是那样,一只脚缠着肮脏的大布包,手里柱着拐杖。不同的是,他的那条好腿的裤腿上溅了不少血。他用手指了指屋里,叫我进去看看。我小心地推开那张门,刚刚朝内一探头,就吓得往外一弹。我怕什么呢,里头什么也没有啊,一间空房,连家具什么的也搬空了。老爷爷凑过来对我说:“钥匙啊,就在这里。”什么钥匙?我不明白。他又说:“你要的钥匙嘛,元儿拿着呢。”我又朝里头瞥了一眼,并没有看到他的孙儿。他拄着拐杖过马路了,他是去看侏儒去了吗?

我往前走,走了好远。在贫民窟,太阳总是一下子探头,一下子又缩进去,这里的一切都是阴沉沉的,尤其是房子外面。至于屋里嘛,大同小异,都是那种黑,习惯了也不觉得了。有一个小孩躺在路边酣睡,样子有点像阿元,可并不是阿元。那么他是谁呢?我特意注意了一下他那双赤脚的脚踝,那里有被什么东西擦坏的痕迹,难道是绳子吗?我推了推他的脑袋,他口里吐出一连串的花儿的名称,然后就笑。小猪跑过来了,是老爷爷养的那只花猪。小猪嗅了嗅这个男孩就跑了,男孩笑得更响了。那是不是笑?“咯咯咯咯”的,也不太像笑。他是不是这一家的呢?这一家的门敞开着,我进去了。

突然很想睡,就爬上他家的灶头睡去。没睡多久主人就来生火了。这一家的主人是屠夫,脸上的胡子很长。他从火里头拿出烧红的火钳,在我面前扬了扬,那火钳擦着了我胸口的毛,我闻到了烧焦的气味。我正在想他会不会将我烫死时,他扔了火钳,往地上坐去。在前面房里,他家的孩子们在唱歌呢。阴惨的房里忽然响起稚嫩的童声,仿佛末日的景象啊。再看屠夫,他的胡须在发抖,什么样的可怕的回忆缠住了他?我跳下灶台,他一动不动,像没看见我一样。我溜到前面房里时,孩子们已经出去了,我仅仅看到一个女孩的背影。我想,屠夫的女儿,每天夜里会梦见羊脖子上喷出来的热血吗?是因为那种梦,才唱儿歌的吗?谁在捅我的背?哈,又是侏儒,他终于打开了那把锁。侏儒说:“看,他也来了。”长得像阿元的小孩子溜进来了。接着就是“砰”地一声响,屠夫在闩门了!我们三个被闩在屋子里了。小男孩发出闷闷的哭声,是侏儒堵住了他的嘴呢。侏儒在哄他安静下来。我也想哭因为想起了那把烧红的火钳。屠夫在厨房里磨蹭些什么呢?小男孩终于不哭了,侏儒说:“我真高兴啊。”也许他是高兴看我们完蛋,而他自己,很快有升降机来救援他。现在他抱着男孩坐在椅子里头,那孩子在他怀里轻轻啜泣,肩头一耸一耸的。我突然记起,在那火炉一般的上面,他不是给过我一根冰棍吗?侏儒的心肠真是很慈悲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