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区的维克(第8/18页)

“上午还是一个人,还帮我挑了一担砖,下午就成了骨头架子。”

老袁摇着头,好像心里无论如何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

维克想,不是他自己要等那只豹的吗?他知道豹是要吃人的还等,是不是心存侥幸呢?无论如何,除了他自己,外人是不可能再弄清这种事了。老袁站在门口说这种事,目光却不时注视着屋内,他心里想的和口里说的完全是两回事。维克听着他诉说,不知道他对自己有些什么样的期望。他想要自己去收尸吗?还是仅仅只是心情忧郁才来诉说?他想从他家里发现什么呢?那只豹?

老袁临走时扔下一句话:

“这种事情是不会完结的。”

维克听得脊骨发冷。不会完结又怎么样呢?他曾和那野物呆过一夜,即使是再来一次,只要他不被“啃得只剩下了一副骨头架子”,他还会心存侥幸的。维克知道有一点是肯定的,他绝对不会像廖齐那样去等。对他来说,碰上了就碰上了,只能硬着头皮挺过去。

鸽子又在院子里叫起来了,此起彼伏,汇成大合唱,还有种急迫的意味。“啪嗒”一声,有一只掉在泥泞之中,扇动的翅膀将污水溅开来。一会儿功夫,它身上的热力就将周围的残雪全部化掉了。维克看见鸽子伤在胸部,也许是被气枪击中。他刚弯下腰想去帮助它,它就头一歪,一动不动了。这时老袁扛着气枪从屋后走出来。

“这叫‘在空虚中狩猎’,因为谁也看不到这些小家伙藏在什么地方。”他得意地说。

“你不会用枪来射我吧?”维克胆战心惊地说。

“不,我只射那些看不见的东西。”

他捡起鸽子离开了。院子里一时变得很寂静,但不知怎么,维克觉得小东西们还在周围,也许它们目睹了同伴的死亡,处于悲痛之中呢。维克不由自主地有些悲痛。有好多次了,他将那只老鸽子看作父亲。后来他又见过它,脱落的羽毛全长出来了,新羽毛几乎是黑色的,但维克还是认得出它。维克将脸转向太阳时,它就稳稳地落在他的肩头。维克不知道它是从哪里飞来的。维克想起爹爹下井的那些日子,那不也像消失了一样吗?他和另外那些家属在上面等啊等的,然后黑鬼们突然冒出来了。维克很想随吊车下去看看,但是爹爹不准。关于那下面的情形,他倒是经常说起,不过他的话含含糊糊的,维克就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他工作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样子。爹爹说,人一到下面就成了幽灵,挖呀,推车呀对他们来说并不是难事,几乎连汗都不出。怕的是爆炸,一爆炸就会有坍塌,然后人就被隔离在一个一个的小洞穴里头了。维克问那些洞穴是什么样的,爹爹回答说他自己也不知道,因为一动也不能动。那么他是如何被解救出来的呢?“不用解救,我自己就会出来。”他说。

维克从井里打上水来时,山又抖了一下,一股热力从他的脚心往上冲。他挑着那担水进了屋,将水倒进缸里,一边干活一边警觉地倾听。他隐隐约约地担心老袁会朝他开枪。一个可以射中看不见的鸽子的人,还有什么东西是他射不中的呢?

开始他以为是风,后来才听出来是老袁在叫他。他果然一直在他房子周围悠转。

“我在这里!”维克打开门说。

老袁朝天放了一枪,又有一只鸽子掉下来,正掉在他头上,鲜血溅得他满脸都是。维克看了害怕极了,他觉得这个人已经发疯了。他退到屋里,将门闩上,仍然止不住簌簌发抖。但是老袁还不放过他,他在窗户外面大声说:

“我是皇村的老袁,我正在寻找杀害同胞的元凶,请你协助我的工作。”

维克想,老袁说话怎么像在作报告。难道那些鸽子会是杀害廖齐的凶手吗?他回忆起老鸽子停在他肩头时给予他的温馨感觉,还有父亲的话:“鸽子一叫,就会有喜事来临。”很显然,老袁是一名血腥的杀手。然而在皇村的时候,维克眼中的老袁不仅不是杀手,反而是个窝囊废。维克记得当他走在路上时,就连小孩都敢用石块扔他,而他,也从不生气。他总是一副哀求别人的模样。是廖齐的死刺激了他,他才变成这样了吗?还有他那种射击的本领,多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