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区的维克(第3/18页)

他爬山时老是听见鸽子叫,一共有两只,也许是一老一少。这光秃秃的山上居然有鸽子。爬到半山腰坐下来休息,便看见皇村升起的烟柱。那里已经烧完了,没东西可烧了,怎么还有这么粗大的烟柱呢?他想起那些人,再一次感到他们决不是无目的地聚在那里的。那么,他看见的“内幕”到底是什么样的内幕呢?维克脑海里出现了那些土色的脸和直勾勾的目光,他们即使在咳嗽的时候也直勾勾地看着他。这些他平时很熟的人为什么不说话?父亲以前老说,鸽子一叫就有喜事来,维克从来没听懂过这句话,因为在他印象中,鸽子倒是常在窗外叫,但家里从未有过喜事。再说喜事是什么事?他遇见里沙算喜事吗?现在是四只鸽子了,不知道它们躲在哪里叫,在这明晃晃的阳光下,周围应该是什么东西都藏不住的啊。他又记起了烟雾中的那些婴儿,越想越觉得皇村人看不透。

维克最后一次同父亲来这山上是在三年前。“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地盘了。”父亲说,大约感到自己不会久留人世了。维克问父亲,为什么别人不来山上,父亲说因为山上闹鬼。可是维克一次也没见到过鬼,或许他们夜里才出现,维克和父亲夜里是不上山的。父亲在世的时候,山是不发抖的,那时父子俩面对着亮晶晶的云天,维克总是大喊大叫。后来里沙来了,就是那次两人往下面冲去时,山抖了起来,而他们就自然而然地腾空了。那种激动使得维克夜不能寐,他在黎明前入梦之际感到了山的疼痛。后来他又无意中发现了裂口,裂口在山的阴面,有一米宽,两米深,底下全是混合着泥沙的煤。几年来,裂口一直在变宽,加深,现在已有两米宽,深度更是不见底了。里沙很好奇,趴在裂口的边缘一连好几个小时一动不动地朝下面看,后来还扔石头测深度。

维克坐在那块石头上休息时,有一只老鸽子落在他的脚前。它就像从虚空中变出来的一样,因为事先根本看不见它的踪影。这只鸽子的毛居然带一点棕色,细细一看,原来是被火烧过。那么它是从皇村飞来的吗?鸽子跳到他脚上,用力啄他的鞋带,一会儿鞋带就松了。后来它又飞到他的肩头,低沉地叫了两声。维克觉得它有一个沉痛的故事要传达给他。维克用手抚摸了一下它身上烧焦的羽毛,结果他的手接触的那块地方,羽毛纷纷脱落了,露出里头的肉。他吓得不敢动它了。再看皇村,那烟柱已经在天庭里溃散了,空地上的人们也不见了,维克想,这些人会在什么地方过夜呢?回忆起他们对他的排斥,维克心里隐隐作痛。

维克弯下腰系鞋带时,鸽子轻轻地啄他的后颈脖,一下一下地啄。后来他站起来时头就晕起来了,是那种眩晕,天和山绕着他旋转,他仰身倒下,像被钉在了地上一样。他听到远远的地方有谁在叫他的名字,那声音很熟,可就是想不起是谁。

眩晕总算消失了,他爬起来,看见地上有一堆烧焦的鸽子羽毛。它飞到哪里去了呢?维克想象鸽子用嘴扯光身上的羽毛的情景,不由得起鸡皮疙瘩。离他50米远的刺蓬里躲着皇村的放牛娃,刚才难道是他在叫他的名字?维克像喝醉了一样撞撞跌跌地朝放牛娃走过去,可那孩子见他拢来了便跑开,躲到大石头后面。

“彼夏!彼夏!”维克喊道。

迎接他的是掷过来的泥沙,他差点迷了眼。先前,放牛娃从未来过他的领地,任何人都未来过,只除了里沙。维克将彼夏看作一个入侵者,他对他充满了恼怒。可是彼夏忽然大大方方地朝他走过来了,他怀里抱着那只没有羽毛的鸽子,那样子显得很怪异。

“你干吗来这里?”维克冲他吼道。

“我每天都来的,我夜里来。”彼夏天真地说,“夜里有很多鸽子。这一只天亮了还逗留在这里,它的眼睛就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