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之舞(第2/5页)
我醒来了,又是一天了,我不出地面就感到了太阳光的灼热。我焦急地想要知道狮子的情况。昨天我离开他的时候,他在哭,他一哭,我脑子里就一片空白了。他的内心有多么的黑暗。我为什么这么关注他?因为他是大地之王吗?还是有什么别的理由啊?反正,我对他的关注同我的信念有关,这不是我的选择,而是生来如此。现在我还不能出去,我的皮肤是受不了阳光的照射的。我必须去耕地旁的水塘里取一张荷叶罩在头上。
我在塘里游动时,看见很多有翅膀的萤火虫的尸体浮在水面。啊,些月光的尸体差点使我掉下了眼泪!我摘了荷叶,顶在头上游上岸去。有东西在水下拉我的脚,那是住在下面的老鱼。我不耐烦去他家里。老鱼是世界上最最没有意思的家伙,他的家也不像个家,只不过是淤泥里头的一丛水草。一天中的绝大部分时间,他都蹲在那丛水草里头发呆。他什么都不想,是条思想空虚的鱼。他称呼我为“耕民”,我知道那是种蔑称。他还将我的工作称之为“修理地球”。“地球可不会因为你的修理就变成方形的。”他说。当然,老鱼是老谋深算的,他的老谋深算并不来自于他的思想,而是来自于,怎么说呢?某种本能。他对这个水塘里发生的任何事都能提前一步知道。比如刚才,我还在耕地里头,他就知道了我要来,他克服惰性游上来,蹲在塘边的一个石洞里等我经过。我是不会去他家的,他也知道这一点。可还是不死心。自从雹灾那一年我同他吵翻之后,我发过誓,永远不登他的家门。那次雹灾不同于一般的雹灾,鸡蛋大小、密密麻麻的雹子整整下了一天一夜,水塘里都堆起了厚厚的一层。老鱼躲在塘边的土洞里,泥土塌下来,封住了洞口。他从里头向外面慢慢钻,钻了两天才钻出来。我是因为担忧才去塘里的。那一天,我和他就滞留在这个石洞里,我冷得簌簌发抖,快要冻僵了。开始我们谈论着这场雹灾,后来我们就吵起来了。因为我一片好心地劝他搬到石洞里来住,可他不但不领情,还骂我“懦夫”,他说他可不想欺骗自己。“你的家在哪里?不是在那一堆雹子下面吗?你怎么不回家,要躲在这里?”我反唇相讥道。当时他那张大嘴一张一合的,他一定想反驳我,但是他不会思想,所以也不知道如何反驳我。老鱼不说话,可他的眼神使得我内心产生了深深的恐惧。那是冷酷的、勾魂的眼神,我感到自己完全被他击垮了。我说不清他是用什么东西将我击垮的,反正我受到了致命的打击,一连好多天精神不振。幸亏我有工作,耕耘是个万能的法宝,它能治疗任何心灵的创伤。
我顶着荷叶飞跑,一边跑,一边放肆大叫。我要是不叫的话,我的身体就会在阳光里消失,我确信这一点。终于到了老杨树下,我隐身在浓密的枝叶里头,皮肤好受多了。我爬到最高的那根枝头上面。在那边,斑马已经离开了。我听说斑马只是路过,他们到非洲去了,他们是属于太阳的动物。是因为这个,狮子才对他们身上的条纹产生深深的敬畏的吗?狮子被一块大石头挡着,我只看得到他头部的一个侧影,他在想什么呢?夜间他到底有没有对斑马进行攻击呢?我很想对他喊话,但是我知道我的声音传不到那么远的地方,再说他也不会将我放在眼里啊。一想到他吃掉的那些动物,我对他还是怀着某种厌恶的,我厌恶杀生。我,还有蚯蚓们,我们只吃泥土,那也不是真正的吃,只不过是让泥土在我们身体内旅行一次罢了。我们是性情温和的动物,在地底梦见月光,梦见祖先。虽然有厌恶,但对他的崇敬还是占了上风,毕竟,他是敢于征服一切的大地之王啊。就比如此刻吧,我看着他,我的眼里便有了泪。我爱上他了吗?胡说,谁能爱上狮子呢?他动起来了,他正在往河边走,在阳光里,他的影子那么浓黑,好像是另外一匹黑狮子跟在他身后呢。他在喝水,他喝得真久,他怎么能喝这么久的,他在浇灭体内的火焰吗?一只黄鹂落在他的头上,小家伙立刻唱起来了,那么甜美,那么清新的歌声,而且那么嘹亮!连我都隐隐约约地听到了。狮子停止了喝水,他也在听。他一动不动,惟恐惊吓了小鸟。我注意到,鸟儿歌唱之际,狮子的影子便消失了;鸟儿唱完飞走了,那条影子又回来了。狮子背对太阳蹲下来,影子绕到了他的前面,他的形象给我一种苦恼的印象。我要回去了,我身上的水分都被蒸发掉了,十分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