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麻进城(第9/14页)
麻哥儿弯下腰,将龟从干粮袋里放出来。不料梓叔一看见龟就慌了,他口里咕噜着什么,拖着石像就到马路上去了。麻哥儿这才注意到,石像脚下有轮子,可以拖着到处走。他为什么要说它是永年舅舅呢?麻哥儿看着远方的那两个背影,有种很熟悉的感觉。这是两个熟得不能再熟的人啊,可他就是叫不出他们的真实名字。低头一看,龟自己又爬进干粮袋里去了。这只龟真乖啊。
梓叔已经走了好久,石像脚下的轮子还在麻哥儿的耳边响,轰隆隆、轰隆隆的,好像他们总也走不远。麻哥儿想,看来自己并没有走错路啊,到底为什么一个人也没有呢?麻哥儿躺在草丛里继续睡,刚要睡着,又听到永年舅舅在他的上方对他说话。
“我将那些珠子埋在山里了。我本来要给你,可你妈不让,她还说,埋在那里也等于是给了你。她是这样说的:‘你还怕他找不到啊!二麻这小子最鬼了!’二麻,你可要快点来啊,你哥哥已经来过了,他帮不了我。我就等着你来。”
麻哥儿朝上看,看见那人影像一座通天塔,很可怕,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他舅舅分明是一个矮小的驼背男子,这个其高无比的人怎么会发出舅舅的声音的呢?麻哥儿将脸贴着草地,不去看那人。那人居然蹲下来,凑到他耳边又说话了。他的话麻哥儿已经听不清了,啊,他还用手去掏干粮袋里的乌龟呢。乌龟一伸脖子,在他手掌上咬了一口。他发出一声呻吟,将乌龟摔在地上。麻哥儿在心里对自己说:“快睡着吧,睡着了就没事了。”他闭着眼不敢动,担心着这个人会不会像摔乌龟一样摔他。这是一个巨人啊!
后来那人就上了马路,麻哥儿看见他像一座塔一样向前移动。舅舅的声音顺风传来:“二麻,你要守信用啊。”
天亮之前他睡得很好,因为老乌龟爬到了他怀里。他搂着它,回想起他和它一块儿度过的那些沉默的时光。在梦里,麻哥儿成了一个老头儿,他守着一水塘的野鱼,他坐的土墩边长着很多鱼腥草,阳光照在水浮莲上,给他一种眼花缭乱的感觉。在最后一个怪梦里,一条满嘴胡须的鱼用两只脚爬上岸,对他说:“你可不要醒不来了啊。”鱼的声音也是和永年舅舅一模一样。
他再次上路时,就有了种听天由命的态度。反正就是这条路,他不走到底,走到城里去,还有什么其它办法?他现在也不愿回家了,谁知道往回走是不是回家?早上他爬到一棵树上观察过了,周围全是陌生的景色,根本就不知道家在哪个方向。再说要是现在回到家里,爹爹会如何看待他的行为?想到爹爹的那种目光,麻哥儿觉得还不如死了的好。麻哥儿自己断了自己的后路。
当第一辆独轮车出现的时候,麻哥儿脚上已经打起了血泡。他蓬头垢面,身上很臭,他的干粮已经吃完了。最近这两天,其中一天在草丛里捡到一窝鸟蛋,狼吞虎咽生吃了,昨天则仅仅吃了一些植物块根。推独轮车的妇女细眉细眼,面色很白,手和脚却很粗大,麻哥儿觉得她有点像自己的母亲。她车上筐里的东西用布罩着,也许里头是些小动物。麻哥儿看到那块粗布不断地被拱起来。车子擦着麻哥儿的身体过去了,那女人是故意擦着他的,可是她既不抬眼看他,也不减慢速度。麻哥儿待她过去之后,猛地一转身,他看到了筐子里有一个赤身裸体的婴儿!婴儿被绳子松松地缚着,在筐子里一跳一跳的,脸上和脖子上还有血迹。女人有所觉察,也转过身来面对麻哥儿,说:
“你不要盯着我瞧,那前面还有很多呢。”她努了努嘴。
麻哥儿又一转身,果然看到又有好几辆独轮车过来了,都是驮着婴儿,连布都没盖呢。推车的女人们都有点面熟,像母亲这边的亲戚。其中一名妇女笑嘻嘻地对他说:“你长这么大了啊,当年还是我将你驮到村里去的呢。”她缺了一颗门牙,她筐里头的婴儿一动也不动,也许已经死了。“你要是不靠近我,我还真认不出你了。你怎么成了独眼了啊。”她又说。麻哥儿伸手一摸,果然,自己的左眼已经没有了,是什么时候没有的呢?麻哥儿心里有点乱,因为稀里糊涂地就没了一只眼,自己竟没有觉察,怎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