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麻进城(第7/14页)

麻哥儿同这个人一道走着,心里不住地嘀咕:这是走到哪里去啊?他终于忍不住问他了。他回答说:“二麻,你看看这条路上有没有别人?没有吧。那么,是谁叫我来的?是你永年舅舅嘛。他让我来接你,这还不明白吗?”但麻哥儿还是不明白,因为这条路通往西边啊。他说出自己的疑惑,这个人就笑了,在他背上拍了一掌,说:

“你这个小鬼!你看有谁像你啊,上了路还去管什么东南西北!”

麻哥儿突然对这个人感到很厌恶,觉得他太专横,管得也太宽了。自己要是跟着他走,会不会沦为他的奴隶?在村里时他听人说过拐卖小孩的事,这个人有点像人贩子。他在前面走,麻哥儿跟在后面。麻哥儿紧张地打量周围,想要逃跑。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有好几种鸟儿在路边的草丛和灌木丛中叫着,那些声音在麻哥儿听来有点悲凄。他放慢脚步,于是同前面那人的距离越拉越远。后来他就离开水泥路,撒腿往村子的方向跑,可是没跑多远就被人揪住了。正是那人。

“你这个傻——瓜!”他气喘吁吁地说。

麻哥儿愤怒地挣扎着,心里想,也许自己真的是傻瓜?那人的手像铁钳一样,他根本就挣不脱。而且他身上散发出一股奇异的气味,麻哥儿闻了就变得软绵绵了。奇怪的是他一旦放弃挣扎,心境就完全改变了。他对这个穿着皮夹克,领子竖起,面目模糊的人贩子产生了好感。乖乖地跟着他走了。于是那人松开了他,叹了口气说:

“人就是这样,明明是对他有好处的事,他还要故意作对。”

麻哥儿心里涌出羞愧的情绪,脸上发烧,这时他才看清,这个人是一个断臂人,一边衣袖里面是空的。可他那只独臂是多么有力啊,他身上的气味是什么气味?想着这事,麻哥儿不知不觉地挨近了他。随着一阵风将他的空袖子吹起来,麻哥儿被熏得打了个喷嚏。那气味是从那袖管里钻出来的,有点像柚子香,但浓郁得多,麻哥儿闻了之后骨头发稣,并且想起了许许多多的往事。他一边走一边捉住那空袖管,拿在手里去嗅。那人也不阻止他,只是说:

“二麻二麻,你可不要像你爹爹那样,好了伤疤忘了痛啊。你们村里那口井是怎么枯掉的,你还记得吗?”

“记得。是有人往里头扔鱼的肠子,还有猪粪,后来就枯了。”

麻哥儿说这话时,又记起了舅舅给他的玻璃珠。他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念头:那一袋玻璃珠会不会在枯井里头?这念头刚一出现,脑海里就升起一幅画面,在画面上,他和住在井边的妇人都伸着头往井底看,强烈的白光将井里头照得亮堂堂的。他猛然记起,这不是什么画面,是真的发生过的事。那天夜里,他不是同那妇人坐在她家的柚子树底下谈论过城里的事吗?后来妇人说,舅舅的玻璃珠在井里头,他们才一道去那枯井的井口探望的。唉唉,这事他怎么忘得干干净净了啊。那人说话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他要麻哥儿称他为“梓叔”。

“梓叔,您的手臂是怎么断的啊?痛不痛啊?”

“不痛。是它先死了,然后我就自己将它砍掉了。它死之前,我很痛。二麻,你闻到城里的烟火味了吗?可路还远着呢,也不知我们走不走得到。”

“梓叔,您会同我一块去舅舅家吧?”

“不会。你要自己去。你舅舅有东西要交给你,他不要别人看见。”

“我怎么找得到舅舅家呢?”

“你会找得到的。你这么灵活的小孩,什么地方找不到啊。”

麻哥儿闻着那袖管,许许多多的往事在他心里拥挤着,这种感觉特别好。还有,他觉得梓叔是他的一位亲人,比爹爹还要亲。他睡一觉醒来,就遇见了梓叔,这事真有趣啊。有好些人,都是妈妈家里那边的人,城里人。井边的妇人从前大概也认得他妈妈吧。可是他记得的妈妈,一点都不像他在路上遇到的这几个城里人,他妈妈的样子同乡下人一模一样。城里会有些什么东西呢?一想到这里,麻哥儿心里就升起热烈的渴望。可又一想,梓叔到了城里就会扔下他,让他迷路啊,这太可怕了。这么亲切的梓叔,为什么要扔下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