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3/18页)

母亲叹了口气,父亲则恼怒地哼了一下。玛格丽特却忍不住想笑。告诉新来的佣人编造出来的规矩是珀西最爱玩的把戏,他可以有板有眼地讲述最荒诞的事情,而奥森福德家族的古怪名声在外,无论有多荒唐别人都会信以为真的。

珀西总能让玛格丽特开心,但现在她又不禁为光脚在大厅里站着的可怜女仆感到抱歉。

“去把鞋子穿上。”母亲说道。

玛格丽特加了句:“以后别再相信艾斯利勋爵的话了。”

他们摘下帽子走进起居室。玛格丽特揪起珀西的头发,低声呵斥他:“这么做太不厚道了。”珀西却咧嘴一笑,他简直无可救药。有一次他告诉牧师说,父亲晚上犯心脏病死了,全村上下都开始哀悼,直到后来大家才发现这是场恶作剧。

父亲打开收音机,这才听到消息:“英国已向德国宣战。”

一股狂喜涌上玛格丽特心头,那种兴奋感仿佛像在高速驾驶,又像是爬到了大树的最顶端。她不需要再为开战与否苦苦纠结了:悲剧、苦难、伤害和失去亲人的悲痛都是无可避免的,木已成舟,能做的唯有战斗。这想法令她心跳加速。所有一切都会改头换面,社会旧俗将被摒弃,妇女将会加入抗争的行列,阶级桎梏也会被打破,每个人都要并肩作战。她将呼吸到自由的空气。他们要同害死可怜的伊安和其他千千万万优秀青年的法西斯战斗。玛格丽特从未觉得自己是个报复心重的人,但她一想到纳粹就义愤难平。这种感觉陌生、可怕,让人不寒而栗。

父亲大发雷霆。他本来就又胖又红的脸仿佛要爆炸一般。“该死的张伯伦!”他说,“让这卑鄙的家伙见鬼去吧!”

“艾杰伦,注意点。”母亲责备他说话不知节制。

父亲原本是英国法西斯联盟的创始人之一。那个时候的他和现在大不一样:年轻的他容貌俊美、身材修长、个性温和、充满魅力,赢得了人们的忠诚和信任。他写过一本饱受争议的书,名叫《杂种人:人种污染的威胁》。书中论述了白人是如何与犹太人、亚洲人、东欧人甚至是黑鬼通婚,让文明走上下坡路的。他还和希特勒通过信。他相信希特勒是继拿破仑以来最伟大的政治家。那时每逢周末他都会在家里举办盛大的派对,邀请的宾客都是有头有脸的政客,有时会有外国政治家,有一回甚至连国王都来到了这个终生难忘的场合。他们的讨论持续到深夜,管家将地窖里的白兰地一批批往上搬,男仆们则在门厅里打起哈欠来。整个大萧条时期,父亲都在等候国家的召唤,临危受命出任首相,拯救国家经济。但是这样的召唤始终没有来临。周末的派对越办越少,规模越来越小,尊贵的客人们想方设法切断自己和英国法西斯联盟的关系,大失所望的父亲则日渐消沉。他的魅力随着自信一起离开了他,英俊的相貌也被怨愤、厌倦和酗酒给毁了。他从来就没什么真才实学,玛格丽特读过他的书,她震惊地发现,此书不光内容错误百出,而且观点非常愚蠢。

近几年,他的政治纲领已经萎缩成一个执念,英德两国应该联合起来对付苏联。他给杂志发文章、给报纸写信,还利用难得参加政治集会及大学辩论的机会发表自己的观点。欧洲发生的一系列事件让他的想法变得越来越不切实际,他却依然固执己见。如今英国终于向德国宣战,他的希望终于破碎了。玛格丽特发觉,自己躁乱不安的心里竟然还有点可怜他。

“英德两国自相残杀,只会让欧洲沦为无神论共产主义者的天下。”他说。

父亲提起无神论,便让玛格丽特想起自己被迫去教堂的事,她说:“无所谓,我就是无神论者。”

母亲说:“亲爱的,你不能这么说。你信的是圣公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