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第3/8页)
过河不久,两人仿佛进入草原战场,广袤的额仑到处都布满了水泥桩柱和铁丝网。吉普竟然在铁丝网拦出的通道里行驶。陈阵再仔细观察铁丝网,发现每块被铁丝网圈起来的草场大约有几百亩,里面的草比圈外的草要高得多,但是仍是稀疏草场,可以看得见草下的沙地。杨克说:这就是所谓的“草库仑”了,牧区的草场和牲畜承包到户以后,家家都圈出一块草场留作接羔草场,夏秋冬三季不动。陈阵说:这点草怎么够啊?杨克说:我听说这几年牧民都开始减少自己的牲畜,有的人家已经减了一半了。
又路过几个“草库仑”,两人发现每个草库仑中间都盖有三四间红砖瓦房和接羔棚圈。但在这个季节房子里都没有住人,烟囱不冒烟,门前也没有狗和牛犊。牧民可能都赶着畜群迁到深山里的无主草场去了。陈阵望着草原上一层又一层的铁丝网感慨道:在这盛产蒙古最出名的乌珠穆沁战马的草场,过去谁敢修建铁丝网啊?到了晚上,那还不成了绊马索,把马勒伤勒死?可如今,那曾经震撼世界的蒙古马,终于被人赶出了蒙古草原。听说牧民大多骑着摩托放羊了,电视上还把这件事当作牧民生活富裕的标志来宣传,实际上是草原已经拿不出那么多的草来养马了。狼没了以后就是马,马没了以后就是牛羊了。马背上的民族已经变成摩托上的民族,以后没准会变成生态难民族……咱们总算见到了农耕文明对游牧文明的“伟大胜利”。现在政治上已经发展到“一国两制”,可是汉民族在意识深处仍然死抱着“多区一制”,不管农区牧区,林区渔区,城区乡区,统统一锅烩,炮制成一个“大一统”口味。“伟大胜利”之后就是巨大的财政补贴,可是即便贴上100年,草原的损失也补不回来了。
两人沿着土路向原来的连部所在地开去,他俩急于想见到牧民,见到人。但是,翻绕过那道熟悉的山梁,原连部所在地竟是一片衰黄的沙草地,老鼠乱窜,鼠道如蛇,老鼠掏出的干沙一摊又一摊。原先的几排砖房土房已经一间不剩。陈阵驾着车在曾经喧闹的连部转了一圈,竟连一条墙基也没有压到,却几次陷到压塌的鼠窝里。两人才离开这里20年,所有残基却已被一年叠一层的黄沙掩盖得如此干净。
陈阵叹道:草原无狼鼠称王。深挖洞,广积粮,谁说老鼠不称霸?中国人虽然也说“老鼠过街,人人喊打”。可是潜意识里却尊崇鼠性,十二生肖鼠为首。子鼠与子民,与小农意识在目光、生育、垦殖和顽固方面何其相似。
杨克又替换了陈阵,他疯似地把车开到最近的一个小山包。登高远望才总算在北面找到了一些牛群和几座冒着炊烟的房子,但还是没有发现一个蒙古包。杨克立即驾车向最近的炊烟疾驰而去。刚走出十几里,忽然远处土路上卷起长长一溜黄尘,陈阵多么希望是马倌的一匹快马啊。开到近处却发现是一辆锃亮的雅马哈摩托。一位身着夹克衫,头戴棒球帽的十五六岁蒙古少年,一个原地掉头急刹车,停在吉普车的旁边。陈阵吃惊地发现少年肩上竟然斜背着一支小口径步枪,摩托车的后座旁边还挂着一只半大的老鹰,正滴着血。陈阵眼前立即闪现老阿爸第一次见到这种枪惊惶失色的眼神。他没想到蒙古孩子也已经拥有这种武器,而且还坐在更先进的进口两轮机器上使用这种武器。
杨克急忙用蒙语问候,并亮明自己的身份,报了自家的名字。少年白红的脸上露出陌生和冷淡,他一边瞪大眼睛望着“切诺基”,一边用东北口音的汉话说,他是朝鲁的小儿子,从盟里中学回家过暑假。陈阵想了半天才想起,朝鲁是外来户,是原场部管基建队的一个小干部。听张继原等同学说,草原改制以后,所有兵团和牧场留下的转业军人和场部职工也都分到了草场和牲畜,变成了汉式生活方式的牧民,额仑草原凭空增加了百分之三十的汉式定居牧业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