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第7/8页)

烟阵外密集饥饿的蚊群气得发狂发抖,噪音嚣张,但就是不敢冲进烟阵。战斗了大半夜的陈阵望着被击败的强敌,心中涌出胜者的喜悦。

这一夜,全大队的各个营盘全都摆开烟阵,上百个烟盆烟堆,同时涌烟。月光下,上百股浓烟越飘越粗,宛如百条白色巨龙翻滚飞舞;又好像原始草原突然进入了工业时代,草原上出现了一大片林立的工厂烟筒,白烟滚滚,阵势浩大,蔚为壮观。不仅完全挡住了狂蚊,也对草原蚊灾下饥饿的狼群起到巨大的震慑作用。

陈阵望着月色下白烟茫茫的草原,眼前犹如出现了太平洋大海战的壮阔海景:由千百艘美国航母、巡洋舰、驱逐舰以及各种舰艇,组成的世界上最庞大的舰队,形成最具威力的猎圈阵形,冒出滚滚浓烟,昂起万千巨炮,向日本海破浪挺进。那是现代化的西方海狼对东方倭寇海狼的一次现代级别的打围。人类历史发展至今,冲在世界最前列的,大多是用狼精神武装起来的民族。在世界残酷竞争的舞台上,羊欲静,而狼不休。强狼尚且有被更强的狼吃掉的可能,那就更不要提弱羊病羊了。华夏民族要想自强于群狼逐鹿的世界之林,最根本的是必须彻底清除农耕民族性格中的羊性和家畜性,把自己变成强悍的狼。至少也应该有敬崇狼精神狼图腾的愿望……

辽阔的草原也具有软化浓烟的功能。全队的白烟飘到盆地中央上空,已经变为一片茫茫云海。云海罩盖了蚊群肆孽的河湖,平托起四周清凉的群山和一轮圆月,“军工烟筒”消失了,草原又完全回到了宁静美丽的原始状态。

陈阵不由吟诵起李白的著名诗句:“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陈阵从小学起就一直酷爱李白,这位生于西域,并深受西域突厥民风影响的浪漫诗人,曾无数次激起他自由狂放的狼血冲动。在原始草原的月夜吟诵李白的诗,与在北京学堂里诵颂的感觉迥然不同。陈阵的胸中忽然涌起李白式的豪放,又想起了一个困扰他很久的问题:中国诗家都仰慕李白,但却不主张去学李白,说李白恃才傲上,桀骜不驯,无人学得了。陈阵此刻顿悟,李白豪放的诗风之所以难学,难就难在他深受崇拜狼图腾的突厥民风影响的性格,以及群狼奔腾草原般辽阔的胸怀。李白诗歌豪情冲天,而且一冲就冲上了中国古典诗歌的顶峰。哪个汉儒能够一句飞万里,一字上九天:“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哪个汉儒敢狂言嘲笑孔圣人?哪个汉儒敢接受御手调羹的伺候?哪个汉儒敢当着大唐皇帝的面,让杨贵妃捧砚,让高力士脱靴?噫吁,危乎高哉!李白之难难于上青天。尔来四万八千岁,文坛“诗仙”仅一人。

陈阵长叹:草原狼的性格再加上华夏文明的精粹,竟能攀至如此令人眩晕的高度……

到下半夜,陈阵隐约看到远处几家营盘已经不冒烟了,随后就听到下夜的女人和知青赶打羊群的吆喝声、羊群的骚动声。显然,那里的艾草已经用完,或者主人舍不得再添加宝贵的干牛粪。

蚊群越来越密,越来越躁急,半空中的噪声也越来越响。小半个大队的营盘失去了安宁,人叫狗吼,此起彼落。手电的光柱也多了起来。忽然,陈阵听到最北面的营盘方向,隐约传来剧烈的狗叫声和人喊声。不知哪家的羊群冲破人的阻拦,顶风开跑了。只有备足了干粪艾草和下夜人狗警惕守夜的人家,还是静悄悄的。陈阵望着不远处毕利格老人的营盘,那里没有人声,没有狗叫,没有手电光。隐约可见几处火点忽明忽暗,嘎斯迈可能正在侍候烟堆。她采用的是“固定火点,机动点烟”的方法。羊群的三面都有火点,哪边来风就点哪边的火堆。火堆比破脸盆通风,燃火烧烟的效果更好,只是比较费干粪。但嘎斯迈最勤快,为了绝对保证羊群的安全,她是从不惜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