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马(第2/3页)
吉洪莫洛夫没有露过面。他在行军队伍的某个角落里,在殿后的慢慢腾腾地滚动着的大车队的某一辆铺着破布片的大车上监视着我。
有一回,排长对我说:
“帕什卡一个劲儿地打听你是什么人……”
“我关他什么事?”
“看来关他的事……”
“莫非他以为我欺侮了他?”
“难道还没欺侮他……”
帕什卡的忿恨穿过树林,越过河道向我袭来。我的肌肤感觉到了这一点,我不寒而栗。一双充血的眼睛在我的道路上死死地盯着我。
“你为什么让我树了个敌人?”我问巴乌林。
骑兵连长巴乌林骑马打我身边走过,打了个哈欠。
“这可不是我要担心的事,”他头也不回地回答我说,“该是你要担心的……”
千里马的背伤收口了又裂开。我在鞍子下垫上三层毡鞍垫,但还是没法正常骑,伤口未愈。一想到我坐在绽开的伤口上,就浑身发痒。
我们排有个哥萨克,姓比久科夫,是吉莫洪洛夫的同乡,他在捷列克结识了帕什卡的父亲。
“帕什卡他爹,”有一回比久科夫告诉我说,“是专养猎马的……是个杀气腾腾的骑手,个儿又高又大……他一到马群就选马……手下给他牵过马来。他叉开两腿,站在马的面前,盯着马看……你这是要干什么?干什么,只见他抡起拳头,照准马的鼻梁就是一拳——马当场毙命……卡利斯特拉特,你干吗把好好一条牲口结果掉?……他说,我打的是玩命的猎,这匹马怎能骑……这匹马我看不上眼……他说,我打的是玩命的猎……好一个杀气腾腾的骑手,没说的。”
千里马是帕什卡他爹相中的,所以留下了一条活命,现在落到了我手里。我以后怎么办?我在脑子里盘算着各种各样的计划。就在我焦虑不堪之际,战争拯救了我。
骑兵军向罗夫诺发起进攻,并攻下了这座城池。我们在罗夫诺待了两个昼夜,到了第三天夜里,波兰人发起反攻,将我们击败。他们这一仗是为了给后撤的部队打开一条退路。他们的机动成功了。狂风,骤雨,和随着倾泻而下的黑黢黢的水流劈向世界的巨雷,成了波兰人的掩护。我们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才把这个城市收拾干净。在这次夜战中,塞尔维亚人顿季奇,一个最勇敢的斗士,倒了下去。这次夜战,帕什卡·吉洪莫洛夫也参加了。波兰人袭击他的大车队。那里一马平川,无物可以掩护。帕什卡将他的大车按只有他一人知道的阵法布阵迎敌。大概古代罗马人也是按此阵法给战车布阵的。帕什卡有一挺机枪。应当认为这挺机枪是他偷来以防万一的。吉洪莫洛夫用这挺机枪打退了敌人的进攻,拯救了军需品,把整个大车队带出重围,除了两辆大车之外,因为拉那两辆大车的马被打死了。
“怎么,你把战士发配去打杂了?”这一仗打完后没几天,旅部对巴乌林说。
“没错,要是发配去打杂,说明有这个必要……”
“当心,别吃不了兜着走……”
对帕什卡的大赦令没有下,不过我们知道他会回来。他果真回来了,光脚穿着一双套鞋。他的手指削断了,污黑的纱布绷带从手上散落下来。绷带拖在他身后,像是圣袍的飘带。帕什卡来到布佳季赫村天主教堂前的广场上,我们的马匹都拴在那里的系马桩上。巴乌林坐在教堂前的台阶上用一个大木盆泡脚。他的脚趾烂了。脚趾呈粉红色,好似铁刚淬火时那种淡淡的红颜色。几绺年轻人的草黄色头发粘在巴乌林的额头上。太阳烤灼着教堂的砖瓦。比久科夫站在连长身旁,把一支烟卷塞到连长嘴里,给他点上。帕什卡·吉洪莫洛夫拖着他的圣袍的破破烂烂的飘带走到系马桩前。他的套鞋啪哒啪哒地响着。千里马伸出长长的脖子,朝着它的主人咴咴嘶鸣,嘶声不响,带有哨音,就像荒原上的马嘶声。马背上,脓血在一道道绽开的肉口子上弯弯曲曲地流淌,状似花边。帕什卡站在马的身旁。肮脏的绷带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