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第3/3页)
我简单向他谈起我在灵山疗养院里的经历和耳闻目睹。
他听着,若有所悟地笑着说:“哦,这么说,你还是我们这个系统的子弟。”
我说:“不可能吧,我父亲搞工程设计的。”
他说:“怎么不可能,告诉我,你父亲是谁?说不定我还认识呢。”
我说是谁,问他:“认识吗?”
他说:“不认识。”
我说:“就是,怎么可能,我父亲不可能是你们系统的。”
他说:“凡是能进灵山疗养院疗养的人,都是我们一个系统的。”
这对我真正是个天大的新闻,父亲快死了,居然我们还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不用说,要不是这么偶然说起,我将永远不知道父亲的真实,就像容先生至今也不知容金珍是什么人一样。现在,我有理由相信,父亲当初为什么不能给我和母亲足够的关爱,以致母亲要同他分手。看来母亲是冤枉他了,但问题不在这里,问题是父亲似乎宁愿被冤枉也不作分辩。这叫什么?是信仰,还是迂腐?是可敬,还是可悲?我突然觉得心里有种被堵得慌的感觉。直到半年之后,容先生跟我谈起她对此的认识后,我才有所明白过来,并相信这应该是敬而不是悲。
容先生说:一个秘密对自己亲人隐瞒几十年甚至一辈子,是不公平的,但如果不这样我们的国家就可能不存在,起码有不存在的危险,不公平也只有让它不公平了。
容先生就是这样让我平添了对父亲的爱戴。
话说回来,局长大人对我笔记本的第一个评价——没有泄密,当然令我有种如释重负的高兴,因为否则笔记本就不是我的啦。但紧接着的第二个评价却又一下把我打入冷宫——他说:
“我认为你掌握的素材多半来自道听途说,所以遗憾颇多。”
“难道这些都不是真的?”我急切问。
“不,”他摇着头说,“真都是真的,就是……嗯,怎么说呢,我认为你对容金珍了解太少了,嗯,就是太少了。”
说到这里,他点了一根烟,抽了一口,想了想,抬起头,显得很认真地对我说:“看了你的笔记本,虽然零零碎碎的,甚至多半是道听途说的,但却勾起了我对容金珍很多往事的回忆。我是最了解容金珍的,起码是最了解他的人之一,你想不想听听我说一些容金珍的事呢?”
我的天呐,哪有这么好的事,简直是我求之不得的!
就这样,几千字的东西偶然间获得了茁壮成长的生机。
我在701 期间,曾与局长大人几次相对而坐,往容金珍的历史深处挺进,现有的「郑局长访谈实录」就是这样产生的。当然,它的意义不仅仅如此,从一定意义上说,在结识局长大人之前,容金珍对我只是个不着边际的传说,现在它几乎成了一段不容置疑的历史,而促使它发生改换变化和链接活动的主要人物就是局长大人,他不但不厌其烦地向我回忆他记忆中的容金珍,而且还给我提供了一长串人的名单,他们都是容金珍某个阶段的知情者,只是不少人已经谢世而已。
现在,我非常遗憾的是,在我离开701 之前,我被自己口口声声的局长、首长的称呼所迷乱,一直忘记问他名字,以至现在我都不知他名字。作为一个秘密机构的官员,名字是最无用的东西,经常要被各式各样的秘密代号和职务所覆盖,加上他光荣的历史造成的跛足,覆盖得就更为彻底。但覆盖不是没有,只是埋在面子底下而已。我相信,只要我专门问他,他一定会告诉我的,只是我被表象所迷乱,忘记问了。所以,现在有关他的称谓是乱的,瘸子、郑瘸子、郑处长、拐杖局长、郑局长、首长等。一般N 大学的人都管他叫瘸子或郑处长,他自己一般喊自己叫拐杖局长,我多半喊他叫首长,或郑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