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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那样的吗?”雨搔了搔鼻侧,接着又用空漠的目光往上看着,思索良久,活像希区柯克电影里的场面。于是我渐渐分辨不出孰真孰伪,判断不出何为正常何为错乱。

“反正我肚子饿得厉害。”雨说,“吃点也并不碍事吧?”

“当然不碍事。”诗人笑道,“那是你的肚子,而不是我的。想吃尽管吃就是。有食欲毕竟是好事。你总是这样:工作一顺手食欲就上来。做个三明治好吗?”

“谢谢。还有,同时再拿一瓶啤酒来可好?”

“Certainly。”说罢,消失在厨房里。

“你,午饭吃了?”雨问我。

“刚才在路上吃了三明治。”我重复道。

“雪呢?”

雪说不要。倒也干脆。

“狄克是在东京遇到的。”雨在沙发上盘起腿,看着我的脸说,但我觉得似乎是解释给雪听的。“他劝我去加德满都,说那里能激发灵感。加德满都,是个好去处。狄克是在越南搞成独臂的,给地雷炸掉了。是重型地雷,人一踩上去就被掀到空中,在空中爆炸,轰隆隆。旁边人踩的,他赔了只胳膊。他是诗人,日语不错吧?我们在加德满都住了些天,随后来到夏威夷。在加德满都呆上一段时间就不再想到热地方去了。这房子是狄克找的,是他朋友的别墅。我们把客用浴室改成暗室。嗯,好地方。”

如此说罢,她长长吸了口气,伸了个懒腰,意思像是说该说的已全部说完。午后的沉默很是滞重,窗外强烈的光粒子犹如尘埃一般闪闪漂浮,并兴之所至地移行开去。如猿人头骨似的白云仍以一成不变的姿态悬在水平线上,依然显得那么执迷不悟。雨那支香烟放在烟灰缸里后几乎再没动过,已燃烧殆尽。

我想道:狄克是怎样以一只胳膊做三明治的呢?又是怎样切面包的呢?用右手拿刀,当然是右手。那么面包该怎样按呢?莫不是用脚什么的?我无法想像。抑或是押上一个好韵而使得面包自动自觉地裂开不成?他为什么不安一只假臂呢?

过不多会,诗人端着一个盘子出现了,盘子上十分高雅地摆着三明治。里面夹的是黄瓜和火腿,都切得非常之细,甚至还有橄榄,一派英国样式。看上去十分可口。我不禁惊叹,居然切得这般漂亮。他打开啤酒,倒入杯子。

“谢谢,狄克。”雨说,然后转向我,“他做菜相当拿手。”

“假如举行以独臂诗人为参加对象的做菜比赛,我绝对第一名。”诗人闭起一只眼睛对我说。

雨劝我尝尝,我便拿起一块。果然甚是可口,仿佛有一种诗趣。材料新鲜,手艺高超,音韵准确。“好吃!”我说。但惟有面包如何切这点想不明白。很想问,当然问不得的。

狄克像是个勤快人。雨吃三明治的时间里,他又去厨房为大家煮了咖啡。咖啡也煮得出色。

“喂,我说,”雨问我,“你和雪在一起没有什么?”

我全然不能理解这句问话的含义。便问没有什么指的是什么。

“当然指音乐,流行音乐。你不感到痛苦?”

“倒也不怎么痛苦。”

“一听见那玩艺儿我就头疼,30秒都忍受不了,咬牙也不行。和雪在一起我愿意,只是那音乐吃不消。”说着,她用手指一顿一顿地揉着太阳穴,“我听得了的音乐极为有限。巴洛克音乐,部分爵士乐,加上民族音乐。总之是能使心境获得安宁的音乐,这个我喜欢。诗也喜欢。和谐与静谧。”

她又抽出支烟点燃,吸一口放在烟灰缸上。估计又要忘在那里,事实果真如此。我真奇怪为何未曾引起过火灾。牧村说和她那段生活损耗了他的人生和天赋——现在我觉得似可理解。她不是为周围人做出奉献的那种类型,恰恰相反,她要为调整自身的存在而从周围一点点索取,而人们也不可能不为她提供。因为她具有才华这一强大的吸引力,因为她将这种索取视为自己理所当然的权利。和谐与静谧——人们为此可要连手带脚都向她奉献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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