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斯捷尔纳克(第3/5页)
马雅可夫斯基和叶赛宁都没有放弃他们自幼熟悉和牢记的东西,他们掘开了司空见惯的地层,运用了蕴育在其中的美,使美没有久埋地下而不用,这太棒了。
十一
当我对马雅可夫斯基有了更多的了解时,发现我们二人有不少预先没有料到的技巧上的吻合,相似的形象结构,近似的韵律。我喜欢他动中的美、他的成功。除此我没有更大的要求。为了不重复他,不成为他的模仿者,我开始遏制自己那些与他相互呼应的气质,不使用英雄主义的腔调,因为我用这种腔调时就会显得虚假,被视为单纯追求效果。这样做,缩小了自己的手法,同时也使它净化了。
马雅可夫斯基有人为邻。他在诗歌天地里并非单枪匹马,他不是在荒原上。革命前,在舞台上,他的对手是伊戈尔·谢维里亚宁 在人民革命的舞台上,在人民的心目中,他的对手是谢尔盖·叶赛宁。
谢维里亚宁善于控制演出大厅,用舞台演员的行话来说,他能做到座无虚席。他按法国歌剧中的两三种流行曲调吟唱他的诗,这样做不显得俗气,也不会使听众倒胃口。
他的智力不发达,趣味鄙俗,革新的文字粗陋乏味,这一切和他朗诵诗歌时那种令人羡慕的纯洁的、流畅的发音配合在一起时,形成一种独树一帜的、奇怪的风格,在平庸的掩护下,像是屠格涅夫文体在诗歌中姗姗来迟。
自柯尔卓夫 时期起,俄国土地上就再也没有产生比谢尔盖·叶赛宁更土生土长的、自然状态的、恰合时宜的、故乡故土的人了。大地以无与伦比的自由把他献给了时代,献出这个包含着民粹主义辛勤的厚礼并没有使大地感到吃力。与此同时,叶赛宁是位高超技艺用之不竭的生气勃勃的人。我们继普希金之后,也把这种技艺称之为莫扎特因素,或莫扎特的天然力。
叶赛宁对待自己的生命同对待一个童话,他像王子伊万骑着灰狼漂洋过海, 一把抓住了艾赛多拉·邓肯 如同抓住了火鸟的尾巴。他的诗也是用写童话的手法写成的,忽而像玩牌似的摆开文字阵,忽而用心中的血把它记录下来。他诗中最珍贵的东西是家乡的风光,那是俄罗斯中部地带,梁赞省,处处是森林,他像儿时那样,用使人眩晕的清新把它描绘了出来。马雅可夫斯基和叶赛宁相比,前者的才能就显得笨拙而粗野,不过也许更深刻更博大。叶赛宁的风景的地位,在他的作品中为现代大都市的迷宫所代替。一个当代人的孤独的灵魂在这个迷宫里迷失了方向,破坏了道德,他描绘的正是这灵魂的激动的、非人的悲惨状态。
十二
我前边已经提到了,人们把我们俩的密切关系夸大了。有一次,我跟他在阿谢耶夫家中交谈,我们的分歧越谈越尖锐,阿谢耶夫用素来不露笑的幽默对我们的不同点作了如下的概括:“喏,好吧。我们的确是两类人。你们喜欢天空中的电光,而我喜欢熨斗里的电力。”
我当时不能理解他为什么对宣传工作那么卖力,硬把自己和伙伴们往社会意识中灌输,我不能理解他的哥儿们义气、行帮思想,为什么他要让歌喉服从于迫切的现实。
以他为首的《列夫》 杂志,该刊的成员以及该刊所维护的思想体系,使我更是无法理解。这个否定一切的小组中唯一一个始终如一的、真诚的人是谢尔盖·特列季亚可夫,他使自己的否定达到自然的程序。特列季亚可夫和普拉顿都认为,艺术在年轻的社会主义国家里是没有地位的,起码在它诞生时期是如此。至于《列夫》中极盛行的、为符合时代需要而改得一蹋糊涂的非创作性的、匠气的艺术半成品,根本不值得花费那么多的关心和气力,扬弃它是轻而易举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