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里什文(第3/3页)

小溪从密林里流到空地上,水面在艳阳朗照下开阔了起来。这儿水中蹿出了第一朵小黄花,还有像蜂房似的一片青蛙卵,已经相当成熟了,从一颗颗透明体里可以看到黑黑的蝌蚪。也在这儿的水上,有许多几乎同跳蚤那样小的浅蓝色的苍蝇,贴着水面飞一会就落在水中;它们不知从哪儿飞出来,落在这儿的水中,它们的短促的生命,就好像在于这样一飞一落。有一只水生小甲虫,像铜一样亮闪闪,在平静的水上打转。一只姬蜂往四面八方乱窜,水面却纹丝不动。一只黑星黄粉蝶,又大又鲜艳,在平静的水上翩翩飞舞。这水湾周围的小水洼里长满了花草,早春柳树的枝条也已开花,茸茸的像黄毛小鸡。

小溪怎么样了呢?一半溪水另觅路径流向一边,另一半溪水流向另一边。也许是在为自己的“早晚”这一信念而进行的搏斗中,溪水分道扬镳了:一部分水说,这一条路会早一点儿到达目的地,另一部分水认为另一边是近路,于是它们分开来了,绕了一个大弯子,彼此之间形成了一个大孤岛,然后又重新兴奋地汇合到一起,终于明白:对于水说来没有不同的道路,所有道路早晚都一定会把它带到大洋。

我的眼睛得到了愉悦,耳朵里“早晚”之声不绝,杨树和白桦幼芽的树脂的混合香味扑鼻而来,此情此景我觉得再好也没有了,我再不必匆匆赶到哪儿去了。我在树根之间坐了下去,紧靠在树干上,举目望那和煦的太阳,于是,我梦魂萦绕的时刻翩然而至,停了下来,原是大地上最后一名的我,最先进入了百花争艳的世界。

我的小溪到达了大洋。

潘安荣 译

□读书人语

现代或后现代的人群已越来越不熟悉大自然的美了。巴乌斯托夫斯基说,假如大自然有知,要对歌颂她的人类表示感激的话,她首先应该感激普里什文——但问题在于,普里什文或许也是大自然最后应该感激的人。普里什文已成绝响。

“大自然的日历”是他生命的日历,“林中水滴”是他心灵的水滴。这里的一切都朴实而准确,充满了不朽的诗意。这是俄罗斯森林的诗,也是散文语言的芳草地,要从中采撷什么,你必得兼有孩子的目光和一个成年者深挚的爱——“在每个绿色的小嘴上挂着一大颗亮晶晶的水珠”,此刻,正是“幼芽发光的晚上”;白天则有小溪,“溪中一股股水流像肌肉似地扭动着”,它毫不吝啬地将洼地灌满,“并继续前行,而留下那水塘过它自己的曰子”——真的,还是像巴乌斯托夫斯基说的,在普里什文笔下,无论幼芽和小溪都有自己的一份生活,而且这也仿佛是理性的生活,是“美是生活”的那种生活,是“活着,可要记住”的那种生活,大自然有多么温柔的理性啊。但普里什文并非在写童话,如果是童话,也是整个人类的童话,是人类对大自然故乡的永恒忆念和遐想,它所表达的,或许也接近席勒诗中的愿望:让“大自然美好的盛世/重回我们当中”! 【高海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