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布-格里耶(第2/4页)
所以,十分明显,克洛德·西蒙同那种在四分之一世纪时间内虚构出来的令人望而生畏的新小说派小说家完全相反。不过,就我而言,我倒十分愿意把他看作是我所理解的新小说的典范。一种对现实世界的感受力,是这样强烈,又是这样富于个性,以致屈从于小说传统形式这样的问题根本就不可能存在;还有那种直接的感觉,不仅引向人,也延伸到物,同样也深入到词语与语句的内容实质;还有一种决不妥协的忠诚,使我们每一个人都将各自的努力进行到底,一本书又一本书地逐步推进,对于学院派批评的抗议置于不顾,学院派批评妄图强行将富有生命力的文学纳入令人放心的陈规旧套之中,那是注定要失望的;还有对于读者群众的信任,这种信任有时出于不得已对读者略有怠慢,但决不愿把可厌的、标准化的精神食粮奉献给他们。诺贝尔奖金所褒扬的正是这样的激情,这种对于现实世界,对活生生的人以及自由表现的激情。
我是在1956年认识西蒙的,也就是说,热罗姆·兰东 和我正在寻求具有强烈个性的小说革新者以组织在子夜出版社周围——正是在这样一个时期,我们相结识了。我们那样做的目的是要开展共同的战斗,以求有益于各不相同、未加入任何一派、有才能的作家,因此与流派问题完全无关。当时,完全出于偶然,我拿到一部小说原稿,这部小说我看过之后,兴奋异常。这就是克洛德·西蒙的《风》。克洛德·西蒙十年之间在人马星座出版社(Sagitta-ire)出版过两本书,在卡尔曼—莱维出版社(CalmannLevy)出版了另外两本,没有取得公众的注意,默默无闻,不为人所知。我想尽早见到这位作者,我觉得他是有伟大前途的。我曾经问过他,他的小说自始至终叙事之强劲有力如同飓风那样猛烈,为什么中间或此或彼被一些奇怪的语调断裂分割开来(我以为这是使力量削弱了),并伴之以突如其来的强度的衰减:即在叙述的整体之中插入一些章节,并在写法上写得比较更为审慎而且循规蹈矩,更加传统式的,目的很明显,是向落后的批评界表明此时此刻事件发展以更加猛烈的气势更加坚定的信念跨入暴风雨那样的境界了。
克洛德·西蒙当即回答我说,他同意我的意见,同意这些灵气尽除的章节写得空空洞洞,形同废话,同意这些章节从文学角度看只能取得否定性的反效果。他以一种感人的谦逊态度补充说,这种情况出现的唯一理由是为了让卡尔曼接受全部作品,否则,卡尔曼一定会认为那本书写得艰涩难解,不够“合理”,予以拒绝。
宁可在他的酒里掺水,他心中无比珍视的原有文本一点也不改变,所以他在其中兑上几杯淡而无味的汽水!兰东和我,我们当时就建议把那些谦恭的添加物都给删掉,按他最初的样子恢复全书,如果卡尔曼—莱维拒不接受,我们请他把书稿转给我们。就这样,《风》在子夜出版社出版了,此后,克洛德·西蒙所有的作品都在子夜出版社出版,由此开始,他的天才得以自由驰骋,出版方面的任何限制宣告解除。在这一事件中,有一条教训:现存秩序的守门犬尽管老大不高兴,恰恰是在这样的时刻,他声名鹊起,很快他又取得世界范围的声望,因此法国现在才得以取得来自瑞典的荣誉。
“在他的酒里掺水”这一说法出现在我笔下并非偶然,因为西蒙本人在这个时期就是葡萄种植者。在这里,作为一个人的风貌,以及他个人的全部历史,正好是作为作家的风貌的印证。投身于西班牙战争的战士,1940年在佛兰德地区服役的骑兵,葡萄种植者,滑雪运动员,所有这些形象,对我来说,都可以在这深深根植于有血有肉生动活跃的生活中的作品里面找到,这种作品与因打乱了我们的习惯一厢情愿加之于先锋派文学那种抽象化和枯竭的绞脑汁作法的“象牙之塔”,真是相去十万八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