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曼·罗兰(第2/3页)
然而,我并没有在日内瓦湖边(那儿,我能在罗尔和诺扬两地之间追溯我曾祖父波尼亚的小白马的踪迹)受到这次精神迸发的震动,也不是在瑞士,而是在它最遥远的边界上——在弗尔尼的平台上。为什么偏要选中这个地点呢?那时伏尔泰想把什么传达给我?或许是使我并不感动的《扎伊耳》 中的几行。我好久不能解决那问题。一直要到三十年后,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我才把那尽情讥笑的魔王供奉在我的万神庙中。可是那一次,我在向他那不常开放的屋子告别时,到花园里走了一遭,沿着面对一片风景、架着葡萄藤的小径走去,就在那里,霹雳一声,只一分钟——也许更少,只二十秒——我看见了!我终于看见了!……
我看见了什么?那原野,很美,但并不突出,极目望去,崔嵬嵯峨的远山并不凛然逼人。广阔的地平线、一望无际的长空、欢乐的大地上密布着果实累累的花园和农田,柔波似地逶迤而下,伸向蓝色湖水的岸边。在这画面的背景上,在润湿而轻柔的、使人脸颊鲜红的九月里清晨的朝气中,宏伟的阿尔卑斯峰峦像古希腊殿堂飞檐下的屋盘,在天边汹涌地蔓延,仿佛《田园交响乐》 中暴风雨渐次消逝。没有丝毫浪漫主义风味。这是卢梭以前伟大的古典景色:犹如丰满而宁静的和声,配着和弦,超绝的编曲,没有无用的铜乐器,惟有管弦乐;清明的幻觉、完美的配乐、富于感性的理智——那么,为什么我要在这里,在这里受到启示,而不在别处呢?我不知道。可是这仿佛揭去了一层纱幕。心灵好像被亵渎的处女,在拥抱中苞放了,觉得活力充沛的大自然的狂欢在身体里流荡。于是初次怀孕了。过去种种的抚爱——尼埃弗田野中富于诗意和感性的情感、灿烂夏日中的蜂蜜和树脂、星夜里爱与恐惧的困倦忽然一切都充满意义了,一切都明白了。于是就在那一瞬间,当我看到赤裸裸的大自然而渗入它内部时,我悟到我过去一直是爱它的,因为我那时就认识了它。我知道我一直是属于它的,我的心灵将怀孕了——
尔后纱幕又垂下,我回到巴黎去了。
□读书人语
罗曼·罗兰在该文中以光彩流丽之笔,状写了在伏尔泰自然神论精神启迪下的一次思想飞跃:性灵的苏醒。
当我们的躯体为大自然的各种光色、声音、气息的和声所充满,我们便感到有一种诗意在栖居。不过那时自然的音乐虽然已流到身体里,却对自然界的存在浑然不觉。这种模糊、茫然的梦游状态,还不是人性的真正觉醒,因此性灵仍在昏昧之中。
可是一旦借了仗尔泰的点醒,那些充满和声的自然界事物立刻都具有了意义,霹雳一声,豁然中开,性灵被激活了,心灵开放了。“我”不仅认识到自然的和声在全身渗透、应和,而且感到“我”一直是属于它的。这种顿悟虽是刹那间的事,却是意义最丰富,影响最深远的一刹那,因此,刹那即成永恒。就似释迦牟尼在菩提树下大彻大悟。这是一种对自然,对人生的大发现,大觉悟。
罗受·罗兰的性灵觉醒,即自然界全体生命弥漫,天地万物合道为一,大化流衍,运转无穷。人则是自然生命的参赞化育的共同创造者。因此,人与自然可以互函互摄,交感默契。这是东西方艺术家和智者的一种共识。 【李万庆】
- 翻译家傅雷将此三部传记亦合译为《巨人三传》,也称《名人传》。
- 法国中部省名,作者的故乡。
- “我这是说我童年时的情况,从那时起,那小城已变得有生气了”。——罗兰。
- 法国县名,离巴黎东南175公里。
- 法国东南部古省名,跟阿尔卑斯山接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