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强烈(第2/2页)

后来,我就踏着那漫山遍野的映山红,从赤水河北岸的故乡,流落到黔北高原上的又一个边城去了。冬去春来,寒来暑往,我又要从黔北高原像候鸟一样飞回我的故乡。此时,我们大娄山的映山红,又在赤水河两岸空空荡荡的山路中与我相伴相随,给我这个孤独的流浪者以灵魂的慰藉。

崇山峻岭,绵延100多华里。一个早熟的少年,独行在这样的大山丛中,充分体会了一种立体的人生。此时,漫山遍野的映山红开得正烈,硕大如月,幼小如星,铺天盖地,造成一派壮观的气势。太阳射在映山红上,使绿树丛中的花朵红得发暗,使你觉得它不是红在皮,而是红在心。群鸟在山谷飞鸣,仿佛使映山红从谷底漫上了山岭,像火焰一样一直呐喊着燃烧到天边!赤水河两岸的这条山路,曾经演出过中国近代史上两次悲壮的战争,一次是石达开的太平军,一次是毛泽东的红军。历史虽然结束了,但那漫山遍野的映山红,却仿佛是成千上万将士洒下的鲜血,一朵朵映山红花,又像一颗颗如今仍在不屈呐喊和燃烧的灵魂。一种生命的力量,不禁从这山山岭岭中涌起,托着我走完一段一段山路,翻过一座又一座大山。

离开赤水河两岸多年了,但是,每一次回去,我仍旧要为故乡那满山遍野的映山红激动不已。世界各民族都流行着两大神话,一是创世神话,一是再生神话。再生神话模拟的就是冬天的死亡,春天的再生。只有望见大娄山中的映山红,我才能强烈地感到再生神话的意义。冬天来了,那山山岭岭的映山红便归隐进大地的深处,无影无踪;然而,一到春天,它们却又从大地深处绽放开来,铺天盖地地漫涌和燃烧。你简直觉得这些映山红本身,就是无数生命的符号。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了我们大娄山中的映山红,我对其它的映山红几乎都没有兴趣,哪怕就是黔西南闻名中外的百里杜鹃。因为,在我的心目中,无论什么地方的映山红,要么没有我们大娄山的气势,要么就没有我们大娄山的意义。

1988. 8. 16于北京

□读书人语

罗强烈的《映山红》打开了一个由文本通向人心深处的世界,在那里,我们体味到了作者优美的文笔和深刻的思想,不仅如此,我们还体味到了一种更深的东西,一种境界:灵魂被那称做“映山红”的花所震撼所感动。

作者家乡的映山红绝不是都市公园花卉里的点缀品,而是生长得漫山遍野、如火如荼,犹如“燃烧的灵魂”的大自然杰作。这花不仅让一个善感早熟的少年切实体会到了春深似海的强烈美感;而且它似使一颗“为了生存,不愿幼小的生命像一片秋叶一样凋零在阒无人迹的群山之中”苦苦抗挣命运的孤独心灵的慰安。“崇山峻岭,绵延100多华里。…独行在这样的大山丛中,充分体会了一种立体的人生”,此时,花非花,而是“燃烧的灵魂”。作者展示给我们的这一幅“开得正烈,硕大如月,幼小如星,铺天盖地,迨成一派壮观的气势。太阳射在映山红上,使绿树丛中的花朵红得发暗,使你觉得它不是红在皮,而是红在心。”映山红就这样“像火焰一样一直吶喊着燃烧到天边!”的油画,透出一种生命的质感和力度,令人油然而生类似作者抒发的“映山红本身,就是无数生命的符号”“强烈感受到再生神话的意义”的慨叹,暗暗为这本来毫不起眼的小花喝彩!

这的确是一种“曾经沧海难为水”的经验,因此,映山红才寄托了作者那么多美好的感情和纯洁的记忆。在日益快捷和紧张的城市节奏里,在生活的压力和生命的尊严哪一个更重要的权衡中,我们常感到心灵的空间也日渐狭小,感情的触须亦无法自由伸张,于是更加渴望在文学的天地里寻到寄托、铺展愿望,罗择烈的散文,充满原始的古朴与宁静,唤醒我们某种遥远的文化记忆,使人觉得温暖明亮而又激情澎湃。 【耿 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