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充闾(第2/2页)

时代造就了萧红。难能可贵的是,她不仅在五四新文化运动影响下,冲破了封建枷锁,离家出走,成为中国北方的一个勇敢的娜拉,而且由于接触到反帝反封建的民主主义精神和得到一批革命作家及其作品的滋养,她在从事文学创作伊始,就显示了崭新的精神世界,以稚嫩的歌喉唱出了时代的强音和民众的愿望。她“以女性作者特有的细致的观察和越轨的笔致”,通过散化情节、淡化戏剧性、浓化情致韵味的艺术手法,揭露帝国主义、封建势力造成的弥天灾难,展示病态的人生、病态社会心理的形成,以引起人们救治的注意。

同那些跨越时代的文坛巨匠相比,萧红算不上长河巨泊,不过是清流一束。她失去的很多,而所得有限;她的生命短暂,而且遭逢不幸。她像冷月、闲花一样悄然殒落,却长期活在人们心里;也似乎一无所有,却又赢得了许多许多,她以自己的传世之作在中国文学发展史上留下一串坚定而清晰的脚印。她是不幸的,但也可以说是很幸运的。

像萧红一样,呼兰河既没有长江的波澜浩荡,也不像黄河那样奔腾汹涌;呼兰县城更是普通至极的一个北方城镇。但是,地以人传,河以文传。由于这里出了一个著名女作家,它们又被镌刻在文学碑林上,因此名闻遐迩。这里的小桥流水、窄巷长街,便一一注入了生命,鲜活起来,充溢着灵性,吸引着无数中外游客。而前来寻访的客子、学人,又对照萧红的作品去“按图索骥”,探本溯源。这样,人文与自然相成,历史和现实交映,就益发强化了景观的魅力。

流光似水。如今,那被女作家诅咒过的岁月,远逝了;那没有人的尊严和独立人格的牛马般的生活,远逝了;女作家及其作品中的主人公血泪交迸的“生死场”,早已照彻了社会主义的阳光。十字街头拐弯处,当年萧红读书的小学校还在。微风摇曳中,几棵饱经风霜的老榆树似在发出岁月的絮语。下课铃声响起,一群闪着澄澈、亲切的目光的活泼可爱的女孩子,野马般地涌向了操场,有的竟至和来访的客人撞了个满怀。我蓦然想起,《呼兰河传》中老胡家的团圆媳妇,不也是这般年纪、这样天真吗?可是,只因为她太大方了,走起路来飞快,头天到婆家吃饭就吃三碗,一点也不知害羞,硬是被活活地“管教”死了。从“两眼下视黄泉,看天就是傲慢,满脸装出死相,说话就是放肆”的死寂无声的黑暗年代,到能够在阳光照彻的新天地里自由地纵情谈笑,这条路竟走了几十年!我想,如果萧红有幸活到今天,故地重游,看看呼兰翻天覆地的变化,再赏鉴一番故乡的“火烧云”,也许会用她那珠玑般的文字写出一部《呼兰河新传》哩!

□读书人语

仰望蓝天,随着白云的游动而浮想联翩,这是一般人都体验过的自发举动。而如本文作者由巧云而及才女,在云朵变幻中领会女作家萧红的身世、经历、命运以及性情、精神和人格,则不是谁都能做到的,这种自发举动,表现的是一种审美化的、由衷的、深沉的自觉!

对萧红可以有各自相同或不同的理解,鲁迅笔下的萧红一样,丁玲笔下的萧红又一样,此篇“一缕霞”,又给人一个鲜明的诠释,对后人及读者说,萧红怎样也许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面对萧红的态度,正是这个态度才决定了萧红不老,文学不老。实际上,此一篇工整隽秀的笔致所关乎的,不也是一次关于生命、时间、永恒的潜对话吗?不是一篇人文精神的宣言吗? 【木 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