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河(第5/5页)
某日偶然瞥见芳邻的那一条饿狗在阶前晒太阳打瞌睡,我忽然想到,应该感谢它。多亏它吃绝了我的鸡群,才会有小园的那些蟋蟀。有了小园的那些蟋蟀,我才有可能去听,去捉,去养,去看他们打架,去受到启迪,去获得有趣的人生经验。到如今事隔十一年,我凭回忆写出这一篇蟋蟀国的《春秋》,如果能够骗得稿酬若干,老实说吧,也应该感谢那一条饿狗。遗憾的是它在那年冬天就已经被屠宰了,葬入芳邻肠胃中了。
□读书人语
不知道经过如何的修炼,才能写得这等妙文。崛起于本世纪五十年代而后又属“重放的鲜花”一族作家中,经营文章,并及谋略修养,有二人最可佩服,一是以小说起家的王蒙,再一便是诗人流沙河。王蒙的文章汪洋恣肆,纵横捭阖,一派豪气,要紧处,常常令人拍案叫绝;流沙河文基本上也是智者一路,开笔也是天上之水,左右逢源,似乎一无所虑,随心而就。这是总体感受,细处看去,二公之异,也极具戏剧性,颇值玩味。譬如同是悟性,王蒙文章,除有自由人格为基础之外,核心之处,都是属诗性的悟力;流沙河虽是诗人,但裹紧他的,却是一份学者的悟力;此一特点,想必读者也许会从《蟋蟀国》一文中心领神会。正是因了这种悟力,文中的蟋蟀不仅通体透明,宛然有一灵魂者,文章的语言,才脱去了交流这一层外衣而变成了一个个活蹦乱跳的情趣与思想的注脚。加缪曾经评说卡夫卡的最大优点就是在于让人反复去阅读他的作品,原因是他的作品有一种神秘,不是平面的单向度的。我以为这也是用来评价一切好文章的标准:好文章不是读一遍就可放弃的,好的文章不当只如一首好的诗,有所谓韵外之致,更应有思想的灵动与闪光,有生命的神秘之境象,《蟋蟀国》即是如此。
这篇《蟋蟀国》最初发表在广东的《随笔》上,当时读了就过目难忘,产生许多遥想。窃以为,流沙河之文章经营,似乎得之于其一副干痩的躯体,一副清癯的面容。一般来说,文人之瘦总比胖容易出精品,后者会更多地让人想到世俗的福祉和浮华之气。躯体的需要一旦多于精神的需要,其症候就会有累赘的臃肉从身休各器官上流露出来。一旦如此,文章也就“江河日下”了。这道理,只要稍有文学常识的人都知道。很难想象,鲁迅如果当年一天天胖起来会有如何的结果。 【北 河】
- 此文原名《蟋繂国里话春秋》,收入本书时经作者提议改为《蟋繂国》——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