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 纪(第3/4页)
这样,桂林山水,总是无时无处不在你的身边,不在你眼里,不在你心里,不在你的感受和思维中留下它的影响。
但是,如果住在阳朔,那感觉不知会是怎样的?就去过一次的印象说,只好用“仙境”二字来形容。那山比起桂林来,要密得多,青得多,幽得多,也静得多了。一座座的山峰,从地面上直拔了起来,陡升上去,却又互相接连,互相掩映,互相衬托着。由于阳光的照射,云彩的流动,雾霭的聚散和升降,不断变换着深浅浓淡的颜色。而且,阳朔的山,不像桂林的那样裸露着岩石,而是长满了茂密的丛林,把它遮盖得象穿上了绿色天鹅绒的裙子。这还不算,最妙的是在春天,清明前后,在那翠绿的丛林中,漫山遍野开满了血红的杜鹃。就象在绿色天鹅绒的裙子上,绣满了鲜艳的花朵。这使得人在一片幽静的气氛中,能生发出一种热烈的情感。
到阳朔去,最好是坐了木船在漓江里走。单是那江里的倒影,就别有一番境界。那水里的山,比岸上的山更为清晰;而且因为水的流动,山也仿佛流动起来。山的姿态,也随着船的位置,不断变化。漓江的水,是出奇的清的,恐怕没有一条河流的水能有这样清。清到不管多么深,都可以看到底;看到河底的卵石,石上的花纹,沙的闪光,沙上小虫爬过的爪痕。河底的水草,十分茂密。长长的、象蒲草一样的叶子,闪着碧绿的光,顺着水的方向向前流动。
从桂林到阳朔,有人比喻为一幅天然的画卷。但比起画卷来,那山光水色的变化,在清晨,在中午,在黄昏,却是各有面目,变化万千,要生动得多的。尤其是在春雨迷蒙的早晨,江面上浮动着一层轻纱般的白蒙蒙的雨丝,远近的山峰完全被云和雨遮住了。这时只有细细的雨声,打着船篷,打着江面,打着岸边的草和树。于是,一种令人感觉不到的轻微的声响,把整个漓江衬托得静极了。这时,忽然一声欸乃,一只小小的渔舟,从岸边溪流里驶入江来。顺着溪流望去,在细雨之中,一片烟霞般的桃花,沿小溪两岸一直伸向峡谷深处,然后被一片不清的或者是山,或者是云,或者是雾,遮断了。
这时,我想起了可染同志的《杏花春雨江南》……
但是,接着,“画山”在望了。陡峭的石壁,直立在岸边,由于千百万年风雨的剥蚀,岩石轮廓分明地现出许多层次,就象是无数山峰重叠起来压在一起。这些轮廓的线条,层次的明暗,色彩的变化,使人们把它想象成为九匹骏马,所以画山又称“画山九马图”。九匹骏马,矗立在漓江岸边的石壁上,或立或卧,或仰或俯,或奔腾跳跃,或临江漫饮,看上去确是极为生动的。但是,可染同志的那幅《桂林画山侧影》,同时在我记忆里复活起来,而且是更为生动地在我面前出现了。
画的篇幅不大,而且是全不着色的白描。整个画面,几乎全被兀立的山岩占满了,只在画面下部不到五分之一的位置,有一排树木葱茏的村舍,村前田塍上,有一个牵牛的人走来。但这些都不是画的主体,也不引起观者的特别注意。而一下子就吸引了观者的,正是那满纸兀立的山岩。山岩象挨次腾起的海上惊涛,一浪高过一浪,层层叠竖,前呼后拥,陡直地升高上去,升高上去,直到顶部接近天空的地方,才分出画山九峰的峰峦来。而山岩石壁,直如斧劈刀斩一样,崚嶒峻峭,粗涩的石灰岩质,仿佛伸手就能触到。于是整个画山,现出一种雄奇峻拔、咄咄逼人的气势。这时,在我面前,画山仿佛脱离开周围的山而凸现出来,活动起来,变成了一个有生命,有血肉,有思想和情感的物体。自然存在的山,和艺术创作的山,竟分不出界限,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