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 红(第11/15页)

“爸爸病啦”,而后拿出钱来,嘱咐好了娘姨,只买几块糖而不准让他格外的多买。

收电灯费的来了,在楼下一打门,许先生就得快往楼下跑,怕的是再多打几下,就要惊醒了鲁迅先生。

海婴最喜欢听讲故事,这也是无限的麻烦,许先生除了陪海婴讲故事之外,还要在长桌上偷一点工夫来看鲁迅先生为着病耽搁下来的尚未校完的校样。

在这期间,许先生比鲁迅更要担当一切了。

鲁迅先生吃饭,是在楼上单开一桌,那仅仅是一个方木盘,许先生每餐亲手端到褛上去,那黑油漆的方木盘中摆着三四样小菜,每样都用小吃碟盛着,那小吃碟直径不过二寸,一碟豌豆苗或菠菜或苋菜,把黄花鱼或者鸡之类也放在小碟里端上楼去,若是鸡,那鸡也是全鸡身上最好的一块地方拣下来的肉,若是鱼,也是鱼身上最好一部分许先生才把它拣下放在小碟里。

许先生用筷子来回的翻着楼下的饭桌上菜碗里的东西,菜拣嫩的,不要茎,只要叶,鱼肉之类,拣烧得软的,没有骨头没有刺的。

心里存着无限的期望,无限的要求,用了比祈祷更虔诚的目光,许先生看着她自己手里选得精精致致的菜盘子,而后脚板触着楼梯上了楼。

希望鲁迅先生多吃一口,多动一动筷,多喝一口鸡汤。鸡汤和牛奶是医生所嘱的,一定要多吃一些的。

把饭送上去,有时许先生陪在旁边,有时走下楼来又做些别的事,半个钟头之后,到楼上去取这盘子。这盘子装得满满的,有时竟照原样一动也没有动又端下来了,这时候许先生的眉头微微的皱了一点。旁边若有什么朋友许先生就说:“周先生的热度高,什么也吃不落,连茶也不愿意吃,人很苦,人很吃力。”

有一天许先生用着波浪式的专门切面包的刀切着一个面包,是在客厅后边方桌上切的,许先生一边切着一边对我说:

“劝周先生多吃些东西,周先生说,人好了再保养,现在勉强吃也是没用的。”

许先生接着似乎问着我:

“这也是对的?”

而后把牛奶面包送上楼去了。一碗烧好的鸡汤,从方盘里许先生把它端出来了。就摆在客厅后的方桌上。许先生上楼去了,那碗热的鸡汤在桌子上自己悠然的冒着热气。

许先生由楼上回来还说呢:

“周先生平常就不喜欢吃汤之类,在病里,更勉强不下了。”那已经送上去的一碗牛奶又带下来了。

许先生似乎安慰着自己似的:

“周先生人强,欢喜吃硬的,油炸的,就是吃饭也欢喜吃硬饭。

许先生楼上楼下的跑,呼吸有些不平静,坐在她旁边,似乎可以听到她心脏的跳动。

鲁迅先生开始独桌吃饭以后,客人多半不上楼来了,经许先生婉言把鲁迅先生健康的经过报告了之后就走了。

鲁迅先生在楼上一天一天的睡下去,睡了许多日子就有些寂寞了,有时大概热度低了点就问许先生:

“有什么人来过吗?”

看鲁迅先生精神好些,就一一的报告过。

有时也问到有什么刊物来。

鲁迅先生病了一个多月了。

证明了鲁迅先生是肺病,并且是肋膜炎,须藤老医生每天来了,为鲁迅先生先把肋膜积水用打针的方法抽净,共抽过两三次。

这样的病,为什么鲁迅先生自己一点也不晓得呢,许先生说,周先生有时觉得肋痛了就自己忍着不说,所以连许先生也不知道,鲁迅先生怕别人晓得了又要不放心,又要看医生,医生一定又要说休息。鲁迅先生自己知道做不到的。

福民医院美国医生的检查,说鲁迅先生肺病已经二十年了。这次发了怕是很严重。

医生规定个日子,请鲁迅先生到福民医院去详细检查,要照X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