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羡林(第3/5页)

□读书人语

大千世界,美在色者,绘画可以展示;美在声者,音乐便去摹仿,而当一切的美达到了“说不出来,只能去看;看之不足,只能意会;意会之不足,只能赞叹”之时,便只有文学能担当起把它再现于人的任务了。

季羡林先生的散文《黄昏》便正是把文学的这种功能发挥得恰到好处的作品。不过是普通得再也不能普遍的黄昏,在作者的笔下却处处流光溢彩。不唯是那“远处弥漫着白茫茫的烟,树梢上淡淡涂上了一层金黄色,一群群的暮鸦驮着日色飞回来”的优美,作者还充分利用了文学艺术不受时空局限的优势,驰骋开丰富奇丽的想象,让黄昏从北冰洋那白茫茫的天地、雪原、冰山,漫过大平原、大草原、大森林,来到我们身边,徘徊在我们周围,是那样的可见、可闻、可触、可感,然后又带着我们穿过小山、树林,漫过南国,一直到了“辽旷的非洲”,看到那里的奇异山岭、毒蛇猛兽,特别是老虎的闪着绿光的眼睛。本是静谧无声的黄昏,在作者的笔下却充满动势,而且来如飘风,去如轻烟,浸透着一种朦胧之美。我们不能不为作者观察生活和体验、表现生活的艺术功力所叹服。

“生活中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罗丹大师的话在这里再一次得到了验证。 【马 为】

马缨花

曾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孤零零一个人住在一个很深的大院子里。从外面走进去,越走越静,自己的脚步声越听越清楚,仿佛从闹市走向深山。等到脚步声成为空谷足音的时候,我住的地方就到了。

院子不小,都是方砖铺地,三面有走廊。天井里遮满了树枝,走到下面,浓荫匝地,清凉蔽体。从房子的气势来看,从梁柱的粗细来看,依稀还可以看出当年的富贵气象。

这富贵气象是有来源的。在几百年前,这里曾经是明朝的东厂。不知道有多少忧国忧民的志士曾在这里被囚禁过,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这里受过苦刑,甚至丧掉性命。据说当年的水牢现在还有迹可寻哩。

等到我住进去的时候,富贵气象早已成为陈迹,但是阴森凄苦的气氛却是原封未动。再加上走廊上陈列的那一些汉代的石棺石槨,古代的刻着篆字和隶字的石碑,我一走回这个院子里,就仿佛进入了古墓。这样的环境,这样的气氛,把我的记忆提到几千年前去;有时候我简直就像是生活在历史里,自己俨然成为古人了。

这样的气氛同我当时的心情是相适应的,我一向又不相信有什么鬼神,所以我住在这里,也还处之泰然。

但是也有紧张不泰然的时候。往往在半夜里,我突然听到推门的声音,声音很大,很强烈。我不得不起来看一看。那时候经常停电。我只能在黑暗中摸索着爬起来,摸索着找门,摸索着走出去。院子里一片浓黑,什么东西也看不见。连树影子也仿佛同黑暗粘在一起,一点都分辨不出来。我只听到大香椿树上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咪噢的一声,有两只小电灯似的眼睛从树枝深处对着我闪闪发光。

这样一个地方,对我那些经常来往的朋友们来说,是不会引起什么好感的。有几位在白天还有兴致来找我谈谈,他很怕在黄昏时分走进这个院子。万一有事,不得不来,也一定在大门口向工友再三打听,我是否真在家里。然后才有勇气,跋涉过那一个长长的胡同,走过深深的院子,来到我的屋里。有一次,我出门去了,看门的工友没有看见。一位朋友走到我住的那个院子里,在黄昏的微光中,只见一地树影,满院石棺,我那小窗上却没有灯光。他的腿立刻抖了起来,费了好大力量,才拖着它们走了出去。第二天我们见面时,谈到这点经历,两人相对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