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崇群(第4/5页)

像这样侵略不厌,吃人不够的小敌人,我敢断定他们的发祥地绝不是属于我们的国土之上的。

某国人有句谚语:“‘南京虫’比丘八爷还厉害!”这么一说,就可想他们国度里的所谓“皇军”真面目之一斑了。把这个其恶无比的吃血的小虫子和军人相提并论起来,武士道……一类的大名词,也就毋庸代为宣扬了。我誉之为“东京虫”者,谁曰不宜?

听说这个小虫,在一夜之间,可以四世或五世同堂(床?),繁殖的能力,着实惊人了。

可怜的这个小虫子发祥地的国度里的臣民呀!(臭虫)

北方人家的房屋,里面多半用纸裱糊一道。在夜晚,有时听见顶棚或墙壁上司拉司拉的声响,立刻将灯一照,便可以看见身体像一只小草鞋的虫子,翘卷着一个多节的尾巴,不慌不忙地来了。尾巴的顶端有个钩子,形像一个较大的逗号“,”。那就是他底自卫的武器,也是因为有了多么一个含毒的螫子,所以他的名望才扬大了起来。

人说他的腹部有黑色的点子,位置各不相同,八点的像张“人”牌,十一点的像张“虎头”……一个一个把他们集了起来,不难凑成一副骨牌——我不相信这种事,如同我不相信赌博可以赢钱一样。(倘如平时有人拿这副牌练习,那么他的赌技恐怕就不可思议了。)

有人说把他投在醋里,隔一刻儿便能化归乌有。我试验了一次,并无其事。想必有人把醋的作用夸得太过火了。或许意在叫吃醋的人须加小心,免得不知不觉中把毒物吃了下去。

还有人说,烧死他一个,不久会有千千万万个,大大小小的倾窠而出。这倒是多少有点使人警惧了。所以我也没敢轻于尝试一回,果真前个试验是灵效,我预备一大缸醋,出来一个化他一个,岂非成了一个除毒的圣手了么?

什么时候回到我那个北方的家里,在夏夜,摇着葵扇,呷一两口灌在小壶里的冰镇酸梅汤,听听棚壁上偶尔响起了的司拉司拉的声音……也是一件颇使我心旷神怡的事哩。

大大方方地翘着他的尾巴沿壁而来,毫不躲闪,不是比那些武装走私的,作幕后之宾的,以及那些“洋行门面”里面却暗设着销魂馆,福寿院的;穿了西装,留着仁丹胡子,腰间却藏着红丸,吗啡,海洛因的绅士们,更光明磊落些么?

“无毒不丈夫”的丈夫,也应该把他们分出等级才对!(蝎)

闹嚷嚷的成为一个市集,直等天色全黑了,他们才肯回到各自的处所去。

议会吗?联欢吗?我想不出他们究竟有什么目的和企图。

蜘蛛,像一个穿黑色衣服的法西斯信徒,在一边觊觎着,仿佛伺隙而进。我的奋斗的警句,隐约地压倒了他们那一大群——

“多数人永不能代替一个‘人’,多数时常是愚蠢而又懦弱的政策的辨护人。”

像希特勒那样的“成功”,还不是多半由他们给造就的吗?不看这位巨头,迄今还是一个独身者,甚至于连女色也不接近,保持着他这个“处男”的身分。

感谢世界上还有一种寒热症,轮到谁头上,谁得打摆子,那也许就是他说胡话,发抖的时候了吧。我得燃起一根线香来,我想睡一夜好觉了。(蚊)

□读书人语

历来以昆虫为描写对象的散文,并不鲜见。缪崇群的《夏虫之什》迥异于其它以虫类为题的散文的显著特色,首先是毫不掩饰的强烈的思想倾向。这篇发表于1940年敌占区上海的散文佳作,竟将臭虫直呼为“东京虫”,称它是“侵略不厌,吃血不够”的小敌人”,而具有武士道精神的皇军同样是“其恶无比的吃血者”。作家直言,法西斯信徒造就了希特勒,其所谓“成功”之日,“那也许就是他说胡话、发抖的时候了吧。”没有强烈的爱国心和拚死一搏的决心,作家是不敢也不肯这样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