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广田(第2/3页)

秋桃是桃核直接生长起来的桃树,开花最早,而果实成熟则最晚,有的等到秋末大凉时才能上市,这时候其他桃子都已净树,人们都在惋惜着今年不曾再有好的桃子可吃了,于是这种小而多毛且颇有点酸苦味道的秋桃也成了稀罕东西。接桃则是由生长过两三年的秋桃所接成的。有的是“根接”,把秋桃树干齐地银掉,以接桃树嫩枝插在被锯的树根上,再用土培覆起来,生出的幼芽就是接桃了。又有所谓“筐接”,方法和“根接”相同,不过保留了树干,而只锯掉树头罢了,因须用一个盛土的筱筐以保护插了新枝的树干顶端,故曰“筐接”。这种方法是不大容易成功的,假如成功,则可以较速地得到新的果实。另有一种叫做“枝接”,是颇有趣的一种接法:把秋桃枝梢的外皮剥除,再以接桃枝端上拧下来的哨子套在被剥的枝上,用树皮之类把接合处严密捆缚就行了,但必须保留桃子上的原有的芽码,不然,是不会有新的幼芽出生的。因此,一棵秋桃上可以接出许多种接桃,当桃子成熟时,就有各色各样的桃实了。也有人把柳树接作桃树的,据说所生桃实大可如人首,但吃起来则毫无滋味,说者谓如嚼木梨。

按熟的先后为序,据我所知道的,接桃中有下列几种:

“落丝”:当新的蚕丝上市时,落丝桃也就上市了。形椭圆,嘴尖长,味甘微酸。因为在同辈中是最先来到的一种,又因为产量较少之故,价值较高也是当然的了。

“麦匹子”:这是和小麦同时成熟的一种。形圆,色紫,味甚酸,非至全个果实已经熟透而内外皆呈紫色时,酸味是依然如故的。

“大易生”:此为接桃中最易生长而味最甘美的一种,能够和“肥桃”媲美的也就是这一种了。熟时实大而白,只染一个红嘴和一条红线。未熟时甘脆如梨,而清爽适口则为梨所不及,熟透则皮薄多浆,味微如蜜。皮薄是其优点,也是劣点,不能酎久,不能致远,我想也就是因为这个了。

“红易生”:一名“一串绫”,实小,熟时遍体作绛色,产量甚丰,缘枝累累如贯珠,名“一串绫”,乃言如一串红绫绕枝,肉少而味薄,为接桃中之下品。

“大芙蓉”:形浑圆,色全白,故一名“大白桃”,夏末成熟,味甘而淡。又有“小芙蓉”,与此为同种,果实较小,亦曰“小白桃”。

“胭脂雪”:此为接桃中最美观的一种,红如胭脂,白如雪,红白相匀,说者所谓如美人颜,味不如“大易生”,而皮厚经久。此为桃类中价值最高者。

“铁巴子”:叶细小,故亦称“小叶子”,“铁巴子”谓不易摇落,既生摘亦须稍费力气,实小,味甘,现已绝种。另有“齐嘴红”一种,以状得名,不多见。

有一种所谓“磨枝”的,并非桃的另一种类,乃是紧靠着桃枝结果,因之被桃枝磨上了疤痕的桃子,奇怪处是这种桃子特别甘美,为担桃挑的桃贩所不取。但我们园里人则特意在枝叶间探寻“磨枝”来自己享用。为什么这种桃子会特别甘美呢,到现在也还不能明白。另有所谓“桃王”的,我想这大概只是一种传说罢了。据云“桃王”是一种特大的桃子,生在最繁密的枝叶间,长育不老,为一园之王,当然,一个桃园里也就只能有这末一个了。有“桃王”的桃园是幸福的,因为园里的桃子会格外丰美,甚至可取之不竭。但假如有人把这“桃王”给摘掉了,则全园的桃子也将殒落净尽。这是奇迹,幼年时候每每费尽了工夫去发现“桃王”,但从未发现过一次,也不曾听说谁家桃园里发现过。

桃是我们家乡的重要土产,有些人家是藉了桃园来辅助一家生活之所需的。这宗土产的推销有两种方法:一是靠了外乡小贩的运贩,他们每到桃季便肩了桃子在各处桃园里来往;另一种方法,就是靠着流过地方的两条河水了。当“大易生”和“胭脂雪”成熟的时候,附近两河的码头上是停泊了许多帆船的,从水路再转上铁路,我们的桃子是被送到其他城市人民的口上去了。我很担心,今后的桃园会更变得冷落,恐怕不会再有那末多吆吆喝喝的肩挑贩,河上的白帆也将更见得稀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