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哲存(第2/2页)
现在,我才知道不然。柿树原来是秋天最美的树。因为柿实殷红的时候,柿叶就开始被西风吹落了。当柿叶落尽的时候,挂满树枝的柿实就显露出它们的美丽来了。而且,这里的柿树的生殖力又那么强,在每一株树上,我们至少可以数到三百个柿实,倘若我们真有这股呆劲,愿意仔细去数一数的话。于是,你试想,每一株树上挂着三百盏朱红的小纱灯,而这树是绵延四五里不断的,在秋天的斜阳里,这该是多么美丽的风景啊!我承认,我现在开始爱吃柿子了。
但其理由并不是因为我发现了它有什么美味——事实上,曾经有许多柿子欺骗了我,使我的舌头涩了好久,而是因为我常常高兴在把玩它的时候憧憬着那秋风中万盏红灯的光景。俞平伯先生有过一联诗句,曰:
遥灯出树明如柿,
倦浆投波蜜似饧!
这上句我从前曾觉得有意思,但只是因为他把遥灯比做柿一般的明而已。至于“出树”这两个字的意思,却直到现在才捉摸到。可是一捉摸到之后,就觉得他把灯比之为柿,不如让我们把柿比之为灯更有些风趣了。
当这成千累万的小红纱灯在秋风中一盏一盏地熄灭掉,直到最后一盏也消逝了的时候,人们也许会停止到那里去散步了。于是天天刮着北风,雨季侵袭我们了。在整天的寒雨中,那些梅树会得首先感觉到春意,绽放一朵朵小小的白花了。我怀疑梅花开的时候,是否能使我觉得这个公园比柿子结实的时候更为美丽?因为我仿佛觉得梅树是栽得最少的一种。但一个已在这公园中散步了三年的同事吿诉我,并且给我担保,梅树的确比栗树和柿树更多。他说:“当梅花盛开的时候,你不会看见柿树了,正如你在此刻不看见梅树一样。至于栗树呢,即使当它结实的时候,也惟有从山上,或最好是飞机上,才看得出来。”
既然人人都说这公园里的梅花是一个大观,当然我应该被说服了。好在距离梅花的季节也不远了,关于那时候的景色,我必须等亲自经验过后才敢描写。不过,使我奇怪的是,本地人仿佛并不看重他们的梅花。他们的观念跟我们不同。我们在一提起梅树的时候,首先就想到梅花,或者更从“疏影横斜水清浅”这诗句,连想到林和靖,孤山,放鹤亭,等等;而他们所想到的却是梅子。我们直觉地把栗与柿当作果树,而把梅当作花树。他们却把这三者一例看待。我想,即使柿与栗都能长出美艳的花来,也不至于改变了他们的观念。因为花与他们的生活没有关系。一个摘柿子的妇人曾经对我说,明年是梅子的熟年,市上将有很好的糖霜梅和盐梅。她并且邀我明年去买她的梅子,但是她始终没有邀我在新年里去看梅花。多么现实的老百姓啊!
□读书人语
这是一幅秋月风景困:柿栗梅三种树的果林绵延四五里,橫亘一二里,栗子成熟,大人仰面手舞扑打,小孩伏地忙乱捡拾;柿实殷红,树丛红遍红透,秋季的红海,景致美丽;梅花盛开,梅花满天,铺天盖地。这一秋天画图,是新感觉派代表作家施哲存把心灵的感受,通过净化升华精心绘制的。作者操作白描之笔,强调视觉感官的效果,把果树林的色彩美,描摹得淋漓尽致,剔透可观可想。为那“每一株树上挂着三百盏朱红的小紗灯,而这树是绵延四五里不断的”,这样的秋景,自是美不胜收。看来作家绘景还时常吸纳中国古典散文的物我合一的技法,而这种物我合一中的注重“我”,超常的感受恰十分适合新感觉派的口味的,使作者发挥得游刃有余。 【江振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