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 至(第2/2页)

收拾禅心侍镜台,

沾泥残絮有沉哀!

湘弦洒遍胭脂泪,

香火重生劫后灰。

几棵白杨树,面前的青山倒影水中,水里泛着三只白鹅,手拿着Lyra琴,斜披了一件红袖的Anakreon,正在这里歌唱他的情曲!

古希腊的Anakreon,歌颂美人醇酒的Anakreon!你的影像不知在我脑里,每日要现多少次!

Klopstock的Hermanniade,包含的哲理,诚然深邃了,但是 Lessing讥你在诗歌中如鸟中之鸵鸟,你要承受的。包办问题剧,一点说不到人生心灵深处的萧伯纳,我眼看着你的生命在二十世纪埋葬。——作哲理诗,干燥无聊的人们,请你们赶快去作得博士的论文去吧!侮蔑文艺,专门以之作换汤不换药的改造事业的人们,你们赶快去读《社会改造原理》去吧!

诗人!我不希望你有多少宏篇钜制!我只希望你有一些零篇断句能够遗留下来,使我知道你的诗的生涯之断片!我不希望你生时如何受人赞美,死后如何受人崇拜!我只希望你生时是孤零零地,死后能够被少数后来的知己,在夕阳西下或是夜雨潇萧的时候想起你来,暗暗地洒些泪珠!

我这样的希望——曼殊的几十篇绝句,几十条杂记,几封给朋友的信札,永远在我的怀里!朋友谈话时,我并不常谈它;风前月下,我也不常读它。只要我轻轻背诵了它的一两句,已足使我惆怅,使我沉思了!

可怜他薄命的一生!

那个香山的商人——曼殊的父亲——在日本受了异乡情调的女子的诱感,产生的这个可怜的婴儿。

回国遭了族人的摈斥,遭了父亲的死亡——母亲也舍他东归了!卧病在耶婆提;卧病在日本,——儿时的巷陌,都不能寻得!

可怜他二十余年的四海飘零——道院里,妓院里,雪茄烟,鸦片,酒,肉:终于是一件最大的彷徨,惆怅!

万户千门尽劫灰——

吴姬含笑踏青来; 

今日已无天下色, 

莫牵麋鹿上苏台! 

一九二三,十,二十二夜,狂风

□读书人语

曼殊和尚是近代诗界的一位奇人,奇人必有奇行奇情,这是深为后来的年轻诗人所景仰喏叹的。“沾泥残絮”是曼殊自况或许也是年轻诗人(即使是白话诗人)自然能相比附的,在这里又是冯至对这篇追念文章的概喻。人生悲冻,关何失色,才子及佳人同薄命,诗人与江山共不幸,这本是青春文士最易动情之处,在此文中也正是追念者在被追念者那里深有体味并亟欲言之的。这绝不是简单的“为賦新词强说愁”。至于文字,沉钟时期的冯至是位喜爱浓烈的色彩与凑艳的情调的抒情诗人,尚未能有十四行时期对素朴清淡的体会,故言“工愁善病”似不能详,“哀感顽艳”则庶几近之。 【龙清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