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敬文(第2/2页)
上面一大段的话,似乎有些过于跑野马了,紧回到我的黄叶吧。
红叶不是到处皆有的——自然是指的大规模的枫栢柿叶等,不是零片的任何林木的叶子——黄叶则普通极了,只要到了相当的时候。岭表气温和暖,冬季的景象,只相当于北方的秋天。在这分儿,自然可以看到枝间及地上,满缀着黄金的叶子了。日来偶纵步东郊北园一带,看到它们那样稀疏地清寒地挣扎于萧索的气运中,不免一股哀戚之情为之掀然鼓动起来。
回想数年前,我因为乱事,合家人由市镇迁入山村中的故居。那时的生活真是清隽可味。一个人竹笠赤足,漫步于水湄林际,金黄的叶子,或飞舞于身边,或缭绕于足下,冷风吹过,沙沙地作晌,我的思想,也和头顶青空一般的宁谧而清旷。偶而拾起一片,投在回曲的山溪中,它急遽地或迂徐地逐清碧的流水往下飘,我的神思也好像随之而俱去。在这样的环境中,真不知人间何世了!现在,不但这浮浪的身,末易插翼飞回故乡,就是去得.在那烟流弹之下,幽秀的山光,美丽的黄叶都摧毁焚劫以尽了!哦!时间的黑潮呵!你将永恒不会带回我那已逝的清福了么?
我竟会这样的动起感情来了,为了区区的黄叶,黄叶的回忆!算了,我愿意过去了永成为过去!无力的我,只合对当前和未来的一切,去低吟那赏味之歌,──虽然这也怕只一句近于“祝福”的空话。
十七年,正月,二日,于广州新迁寓次。
★今天偶翻“渔洋感旧小传”,见崔华(即崔不雕)条后面“按语”云:“历城王进士苹字秋史,自称七十二泉主人。能诗,尝有句云,‘乱泉声里才通屐,黄叶林间自著书’。又‘黄叶下时牛背晚,青山缺处酒人行。’渔洋目之为王黄叶”。此亦关于黄叶之一段佳话也。《渔洋诗话》中,似有和这相的一条,属文时,颇思引用,因记忆不清遗之。现在竟在无意中碰见它,特为补记于此。
□读书人语
因季候的不同,树叶常常呈现出不同的色彩,或红或黄。从习惯出发,人们又赋予它们以不同的情调。如以红叶代表热烈的情感或艳妆的美人,以黄叶喻示哀戚的思绪或清高的隐士。1928年前后,社会动乱,作者“劫后余生”,感到心情“凄惶纷乱”,前途迷茫;
面对大自然,他从飘落的黄叶,找到了自己心绪的对应物:“看到它们那样稀疏地清寒地挣扎于萧索的气运中,不免一股哀戚之情为之掀然故动起来。”顺此思路,他忽儿以激赏的态度引用王渔洋描写黄叶的诗句,忽儿忆起数年前赏玩黄叶的清福。而这一切均成过去,“无力的我,只合对当前和未来的一切,去低吟那赏味之歌。”创作主体与客观对象的契合,使作者获得了创作灵感。《黄叶小谈»为咏物之作,钟敬文先生借谈黄叶,道出了自己当时的幽微心境。 【蔡清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