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 超(第2/2页)
前些日,会到一个故乡的老农,偶尔闲谈起来,说到“拾庄稼”“看边”等事,他叹了一口气,说道:“年头真是不兴了,这两年来,哪里是‘看边’,简直是打架;哪里是‘拾庄稼’,简直是抢劫——本来庄户人家日子一天比一天坏,又有谁还去显仁德装老实呢!”我听了他的话,一瞥破落农村的暗影,浮到我的眼前,使我也不能不默然了。
从这里我更想到像这样风俗,且不必去管他是原始的保留,或者是像儒家所说的那淳朴的遗俗,但我知道他无论如何再也难得保留下去了;农村不会永远的停滞着,那末这种封建时代以前的事儿,自然不能不由“拾庄稼”,而添加了“看边”;如今,农村的封建力量渐渐的摧毁破灭,那末代替的又焉得不是打架和抢掠呢!
那末,将来怎么样?
我虽然没有到过农村工业化的国家,——像美国那样——然而我已经想到了,你想机器不比镰刀,也不比手;它不但是快的,而且它也一定不会闪下一颗两颗,或一穗两穗,让它老实地在农田里,供你们“拾庄稼”的人,从容不迫地跟在后面拾。收获的速率加强了,收获的效能也加重了,像风卷残云一般,机器是一只怪物,毫不存留收获着,“看边”是不需要了,“拾庄稼”那不也是幻想吗?
至于未来的农村,那自然又不是单是事实上能拾不能拾的问题;你想“各尽其能,共同消费”的社会底下,私有制是灭亡了,哪里还有你的我的,我既不需要在私有的观点上来“看边”防备你,也不允许以公众的利益而拾扫己有;同时,一定也会感到不劳而“拾”是一个莫大的耻辱吧!
然而,在目前,尤其是在乡村已经失了脚的中国,还是先慢慢的去想将来吧,现在呀,现在只好先让他把打架和抢掠代替了“拾庄稼”和“看边”;可是,这也只是现在呵!
我从“拾庄稼”与“看边”的风俗的消灭中,征验出农村的颜色是逐渐的在变着了。
□读书人语
本篇的副題为《农村杂写》,是篇夹叙夹议的杂谈。实则杂而不杂,全文的中心还是在“拾穗”上。不论是生动的叙事,还是深含哲理的议论,都围绕“拾穗”进行;特别是联系米勒的名画《拾穗》更增加文字的情趣和理趣。表面看,全文似乎有些支离,落在“杂写”二字上;但如细细品味全篇的脉络和主旨,就能发现它的妙处,得到美的享受。孟超生在山东,幼时在家有“拾穗”的生活实感。30年代在上海写此文时,因《拾穗》一画勾起了怀乡症,行文结合往事,透着亲切感。对于有关“拾庄稼”、“看边”的记写,对于古老民风民俗的介绍,都能引人遐思,开阔眼界,是很有兴味的文字,富于情趣。由此生出的篇末议论,使人感到不空泛,能启迪读者认识社会现实。全文的文字很质朴,诸如:“吁一口粗气”、“黄澄澄的粮粒像珍珠一般”、“那里由得自己心里不滋润呢?”都是极好的语言,于平实中显着辞采。 【朱金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