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回家(第2/8页)

我把文件夹和其他几样东西都带回了家,以便细细察看。剧作家为这条名为斯维尔达纳·恩布勒姆(奥尼尔叫它“贝勒姆”)的大麦町犬写的遗嘱[2]甜蜜、温馨又俏皮。人们几乎很难相信,它竟出自一个如此痛苦忧虑、暴躁不安,大多数作品都异常严肃的剧作家之手。

“我,斯维尔达纳·恩布勒姆……”贝勒姆的遗嘱这样写道,“多年的生活重担和不堪病弱的身体让我意识到,我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因此,我借由主人之手,写下我的临终遗嘱……如今,我已经又瞎又聋又跛,甚至连嗅觉也丧失了。即便一只兔子从我鼻子底下蹿过,我或许都察觉不到……我想,生活已经在嘲笑我的苟延残喘……是时候跟这世界说再见了……

“狗不像人那么害怕死亡。对我们来说,死亡也是生命的一部分……死了之后可能发生什么事,谁知道?”

接下来,贝勒姆建议主人应该另外养条狗,最好也是条大麦町犬。

“我于1929年在巴黎爱马仕订制的项圈、皮带、外套和雨衣都留给主人。那些东西他穿起来,肯定不如我出彩。以前,无论是在旺多姆广场溜达,还是后来沿着派克大道散步,所有人都一脸艳羡地盯着我瞧;但是……我肯定,他一定会尽力表现得不像条笨拙的乡下狗。”

在它“最后一部分告别词”中,贝勒姆向主人保证,他和女主人任何时候去它坟前探望,“无论我睡得多沉,都能听见你们的声音。死亡的力量,也无法阻止我的灵魂向你们欢快地摇尾巴”。

装贝勒姆遗嘱的那个信封里,有一张它跟奥尼尔的合影:一人一狗正在一片倾斜的草坪上休息;奥尼尔倚在一边手肘上,贝勒姆则用两条前腿支撑着身体。照片拍摄于1931年,当时,奥尼尔住在纽约长岛。

“在纽约的那年秋天,哀悼降临。”卡洛塔把这张照片给父亲时,行云流水地在背后写下了这句话。

卡洛塔做过很多友善的举动,比如,她会时不时给我母亲送花,通常还会附上热情洋溢的关爱之情。即便面对她的这些举动,父亲的注释也清楚地表明,因为她在麦克莱恩精神病院遭到的不公平对待,他始终对她抱有一种复杂的同情心理,并痛苦地认识到,无论她多么“残忍而充满复仇心理”地对待他人,甚至有充分的理由厌恶他们,她也应该得到原谅。

“她依然痛恨戏剧协会的劳伦斯·兰纳。因为他叫梅里尔‘证实’她精神失常,所以她还叫他‘婊子养的’……”

父亲注意到,卡洛塔也会贬低奥尼尔。生气的时候,她不止一次当着我父亲的面,蔑视他在床上的表现。父亲认为,考虑到奥尼尔虚弱的身体,这种侮辱简直毫无根据、荒谬至极。奥尼尔也会反唇相讥,不断地侮辱她,比如,他想让她替自己做某件事时,就会大喊:“我的婊子在哪儿?”或者,有时候也会换成:“那该死的婊子呢?”[3]

“你这个恶心的浑蛋,”有一次,她这样应道,“要不是我这个婊子,你如今会在哪儿?臭水沟里!或者疯人院!你那些剧院里的朋友忙着兜售你的剧本时,多半会把你塞到那里去!”

即便有如此不愉快的争吵,我父亲也再次注意到,虽然处理奥尼尔各项事务时,卡洛塔偶尔手段暴虐,但奥尼尔依然非常依赖她超强的能力。而且,除了他最急躁或最愤慨之时,每每说起卡洛塔,他都充满感激。他感谢她在他全力工作时,充分有效地行使她的权利。她要是不动用那些权利,他需要一心一意“释放脑中作品”(用我父亲的话来说)时或许就会受到干扰。不过,起初他觉得那些作品依旧残留在他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