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限将至(第8/10页)

然而,现今的艺术创作肩负着工业需求的沉重枷锁,精明的大众人把那个需求狡猾地转变为选择。艺术屈服于科学的法则:在庙宇的柱子上,看看那些金色部分,建筑师们拿出测量师的热情为之叫好;波利克里托斯(Polycletus)[53]为人们创作完美的、工业化的雕像提供了“准则”,正如有人已经尖刻地注意到,他的作品——“荷矛者”青铜雕像,已不是一个作品,而是一个诗体,一部用石头刻成的专著,一个机械原则的具体范例[54]。艺术和工业如今要携手并进;这种循环业已形成;精神让位于生产线;控制论的雕塑很可能一触即发。技术引进的最后阶段就是群体策略。刚成年的古希腊男青年列队成行,进行严格控制的操练。针对父亲的有益的反抗如今为群体规范所取代,年轻人在群体面前完全没有能力去捍卫自己。平等主义削弱了年老者和年轻者之间所存在的一切差别,苏格拉底和亚西比德的那段经历就是最好的证明。这样的一味扯平,人们便越来越无须表达个人的感情了。因此,今天的雅典人的原型至死都保持一成不变。人工制造的感情渗透在日常生活之中,同样也发生在人的弥留之际。你什么都不用干,专业从事哀悼的妇女将模拟出你所不能表达的悲哀;至于死者,这一大进步不足以使他放弃他所眷恋的生活中那一点点儿低级的快乐。你在他的嘴上放一枚硬币(借口是要给帮亡魂渡冥河去阴间的神——卡戎摆渡的船资),还要给把守冥府入口、有三个头的猛犬刻耳柏洛斯一块糕点。而对有钱的人,你可以加上化妆品、武器、项链之类的东西。

而涌入剧场跑去看阿里斯托芬的廉价色情戏的观众,正是这群没有识辨能力的群众。苏格拉底之前的哲学家勉强引导我们去怀疑的爱与恨之间的神秘联系,而今已让他们感到乏味。至于知识,如今一切都变成了临时的了解;只要背得出毕达哥拉斯定理(每个皮奥夏人都知道这个了无趣味、关于三角形的小花招)就足够了,而欧几里得已经答应把所有的数学智慧化解为一条规范的、不可论证的基本原理。要不了多久,学校也会尽他们所能,人人都会阅读、计算,再别无所求,也许要把投票权扩大到妇女和外来的居住人口这一点除外。这值得抗拒吗?什么人有力量去对抗一浪高似一浪的粗俗浪潮呢?

不久,人们希望了解一切。欧里庇得斯已经设法把为祭祀谷物的女神和冥后在依洛西斯举办的秘密宗教仪式变成了家喻户晓的知识。既然这样,当民主政体赋予每个人闲暇,去打算盘、做一些日常基本的活动来打发时间,哪里还需要保留任何神秘领域呢?记者告诉我们,美索不达米亚的一个手艺人发明了一个叫作水轮车的东西,它凭借流动的水,用自身的力量来推动石磨。因此,原先负责推磨的奴隶就腾出时间用铁笔在蜡板上刻字。然而,正如来自遥远的东方国家的园丁在见到这样的设备时所说:“我曾听主人说:用机器的人最终会变成机器。像机器一样工作的人,其心也成为机器……我不明白你的发明,不过,我用它会感到羞耻。”佐拉芳提斯在引用这个精辟的寓言之后,问道:“一个工人怎么可能渴望达到神圣的境界呢?”[55]但是,大众人并不渴望达到神圣的境界;他的象征是色诺芬笔下的巨兽,即他为自身的渴求所奴役,像一个发狂的猴子一般,在地上痛苦地扭动身躯,高喊着:“嗒拉嗒,嗒拉嗒。”如亚里士多德在头脑比较清醒时所说,大自然“造就了不同于奴隶的自由人的身体”,“人是奴隶还是自由人,这是天生注定的”,[56]我们会不会忘记这些呢?我们能不能避开,哪怕只是少数人,大众文化分派给一群奴隶去从事的消遣活动,同时也试图把自由人拉下水?如果那样的话,自由人只能求助于隐退,如果他足够坚定,独自一人鄙视,独自一人悲哀。除非有一天,文化工业教会奴隶从事文学,以此削弱贵族精神的最后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