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篇 一(第2/3页)
门哐地关上了,我单独隔绝在这几间阴潮昏暗、悄无声息的屋子内。我走进卧室,看看那张凌乱、空荡荡的床。房间内灯泡被窗外的风吹得摇曳,人影黑黢黢地放大在墙上,像是一个面目模糊、形体虚幻却紧紧相随的灵怪。我开始翻箱倒柜,直到不抱希望后,蓦地发现那盘印着颗宝石的录音带就在桌上一个显眼的位置。我把录音带放进我的小收录机,按下去,一阵节奏铿锵的老式爵士乐响过后,出现了对话:
“现在由著名的吴迪小姐为大家演唱,吴小姐是从埃塞俄比亚回国,她在非洲很受人民爱戴……
“我……我第一次见到你,你放风筝在蓝天。
“吴小姐很激动……”
我蹲在楼角黑暗处,看到片警晃晃悠悠骑个车过来。他看见黑糊糊的一团,骗腿下车,犹疑地走过来,走到跟前,认清了我,大声说:“你在这儿干吗?这么晚了,想劫道呀?”
“你干吗去?回所还是回家?”我问他。
“回所,今晚我值班。”
“到我那儿去待会儿。”
“出了什么事了?”他看我脸色。
“没事,想找个人聊聊。”
“嘿,你倒瘾大。那就去待会儿吧。”
我领着片警到了我家,殷殷勤勤地招待他。片警问我:“你怎么不睡那屋床上,倒睡这屋地上?”
“地上宽绰,在圈里睡惯了,再者说,日本人不也全睡地上?”
片警被我逗乐了:“你那会儿睡地上跟日本人是一个意思吗?”
我笑嘻嘻地跟他说:“我告诉你件事,吴迪自杀,不是怕折,为什么我知道。”
“嘁,你又知道了。”
“你们全弄拧了。”
“我这人,宁吃白煮蛋,不听白话蛋。”
“不是白话。她呀,”我神秘地说,“是因为爱我无望。”
“嘿,瞧你那一脸光荣。”片警十分腻味地说,“合着你巴巴儿地把我请来,就为听你这些缺德事?她怎么死的,与我无关,我得值我那班去,你呢,留神她的鬼魂吧。黑更半夜起什么腻呀。”
片警拍屁股要走,我忙拉住他:“等会儿,还没说完呢,我发现我有个特异功能。”
片警停住脚,疑惑地看着我。
“我一放这盘带,”我举着那盘印有宝石的录音带,“就能让时光倒流,打破三维空间,再现两年前的情景,不信你听。”我把录音带放进录音机按响,“你瞧,瞧这堵墙,看透那屋了吧?瞧瞧,吴迪又躺回那床上了吧?侧着脸,手腕上的口子翻得跟小孩嘴唇一样。瞧那一地血,黏稠的、殷红的血,像龙头里汩汩流出来的水……”
片警没去看那堵墙,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打断我严厉地问:“你喝酒了?”
我嘿嘿乐。
他一把揪住我:“你怎么喝得烂醉,不要命了!”
“没事,就喝了一点。”我举起一只手指头。
“缸子呢?”片警松开我,转身找水缸子,去厨房接了一缸子水,含了一口。
“你嘴鼓得跟猪尿泡似的。”
“噗”——片警把嘴里的水喷到我脸上。
“好点了吗?”他问。
我点点头,自个儿趴在地铺上。
“你真胡闹,肝有病,还喝酒。怎么啦?”
“帮个忙行吗?”我脸色苍白地说,“让我回监狱。习惯了人挨人睡,一个人……睡不着。”
“这不可能。”
他冷淡地说,关了灯走了。
我知道世界上没有鬼魂,但有噩梦。假若那些身临其境般又极为逼真的梦中场面日复一日地再现、强化,便足以使人大白天也产生带有强烈真实感的幻觉,特别是梦中的环境和气氛与现实中的环境和气氛完全一模一样。譬如是同一间阴暗、昼夜变化不明显的屋子,是真实存在过的一个人和真实存在过的一些事。那么,久而久之,神经再健全的人也没法不渐渐混淆现在的真实和过去的真实。甚至被那种幻觉深深迷住,滋生出根深蒂固的信念,内心明白又无力摆脱。我正是受到了这种蛊惑。几天后,那个年轻的管片民警来到我家,一进门便大吃了一惊,我形容枯槁得不像样子,精神也极为萎靡颓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