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半是火焰 一半是海水 上篇 一(第2/3页)
暮春时节,树木草地都绿遍了,花丛怒放。我走进一个举办晚间音乐会的公园,在音乐亭前等退票。一个老人送了我一张,我又转送给一对只有一张票的青年伴侣,坚决不要他们加倍的票款。在高大、油漆剥落的廊柱间,我看到一个美丽少女坐在汉白玉石台上看书,悬在空中的两条长腿互相勾着脚,一翘一翘。她一手捧书,一手从放在身旁的一个袋袋中抓瓜子嗑,吐出的皮儿拢成一堆,嘴里哼着歌,间或翻一页书,悠闲自在,楚楚动人。我悄悄走到她身后,踮脚看那本使她入迷的书。是一本很深奥的文艺理论著作,我一目十行地看了一会儿,索然无味,正要转身走开,忽听女孩说:
“看不懂吧。”她仰起脸,笑吟吟地望着我。
我脸红了,感到不知所措,因为我还会脸红。片刻,我镇静下来,说:“就是学生,这会儿在公园看书也有点装模作样。”
“我在这儿坐了一下午了,你瞧,我看了多少。”
她快速地把看过的页数捻了一遍。我捏捏那厚厚的一叠,联想到书的内容,怀疑地问:“你看这么快?”
“我也看不懂呗,就看得快。”
我们都笑了。
“不看了。”女孩把书撂到一旁,“你有事吗?”她问我。
“没有。”我说,“没人约我。”
“聊聊?”
“聊聊。”我在她旁边坐下,她把瓜子袋推给我。我不太会嗑瓜子,嗑得皮瓤唾液一塌糊涂。
“瞧我。”女孩示范性地嗑了一个瓜子,洁白的贝齿一闪,我下意识地闭紧自己被烟熏得黑黄的牙齿。女孩倒没注意,晃悠着腿四处张望。
“你是哪个学校的?”我注意到她里面毛衣上别着一枚校徽。
女孩龇齿咬着瓜子看着我笑起来。
“这就叫‘套瓷’吧。”女孩说,“下边你该说自己是哪个学校的,我们两校挨得如何近,没准天天都能碰见……”
“你看我像学生吗?”我说,“我是劳改释放犯,现在还靠敲诈勒索为生。”
“我才不管你是什么呢。”女孩笑着瞅着自己的脚尖,似乎那儿有什么好玩可笑的,“你是什么我都无所谓。”
我半天没说话,女孩也没说话,只是美滋滋地看着天边夕阳消逝后迅即黯淡下来,却又不失瑰丽的云彩:“那块云像马克思,那块像海盗,像吗,你说像吗?”
“你多大了?”
女孩倏地转过头看我,仔仔细细打量了我一遍:“你,过去没怎么跟女孩接触过吧?”
“没有。”我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骗她。
“我早看出来了,小男孩!刚才我看书时就看见你远远地,想过来搭讪又胆怯,怕我臊你一顿是不是?”
“我和一百多个女的睡过觉。”
女孩放声笑起来,笑得那么肆无忌惮,那么开心。
“你笑起来,”我说,“跟个傻丫头似的。”
女孩一下不笑了,悻悻地白了我一眼:“我不说你,你也别说我了。实话告诉你,我已经谈了一年多恋爱了。”女孩又笑了,有几分得意。
“是你的傻帽同学吧。”
“他才不傻呢,是学生会干部。”
“那还不傻?傻得已经没法练了。”
“哼,你这种只被爸爸妈妈吻过的小毛头也配说他。”
“我要是他,就敢跟你睡觉。”我微笑地说,“他敢吗?”
尽管天色已经很暗了,我也察觉得出女孩的脸绯红了:“他很尊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