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3/3页)

没有一个人对他说过:“德罗戈,你要注意!”生活对他来说好像永无完结之日,充满幻想,尽管青春年华已经开始凋谢。然而,德罗戈对时间并不了解。哪怕在他面前青春年华还有几百年,就像众神那样,那也不过是一种不值得一提的小事。可是,他只拥有简单而又平常的生活,一种人类所拥有的短暂的青春年华,那是可怜的礼物,只用几根手指就可以数得过来,还没等他明白过来就会转眼消失不见了。

他想,今后还有多少时间啊。据说有些人——他听人说——到了一定时刻就会开始等着死亡(说起来真太怪了),这样的事确实有,也确实很荒唐,这肯定不会涉及他。想着想着,德罗戈笑起来。由于天很冷,他开始走动起来。

围墙在这里随着豁口的斜坡向下延伸,形成一串像阶梯一样的平台和眺望台。他的下面,在白雪的映衬下显得黑极了。月光下,德罗戈看到前面的另一拨哨兵,他们在雪地上走来走去,发出有节奏的嚓嚓的响声。

最近的一个平台在他下边,距他也就十来米,那里应该比别的地方暖和一些。一个人靠在墙上,动也不动,可能是睡着了。可是,德罗戈却听到,那个人正在低声哼着小调。

那是一个歌词回环连缀的小调(德罗戈分辨不清具体是什么词),曲调很单调,来回反复,好像永远不会完结。站岗时不许说话,唱歌就更是严格禁止了。乔瓦尼本来应该惩罚那个哨兵,但他对这个哨兵产生了同情心,因为他想到,夜里,天这么冷,又是这么孤单。于是,他走下一小段台阶,台阶通往那个哨兵所在的地方,然后轻轻咳嗽了一声,好让那个哨兵发觉。

哨兵转过头,像是要看这位军官如何来纠正他,可是,哼唱的声音并没有中止。德罗戈怒从中来:难道这些士兵以为可以取笑他?应该让对方尝尝他的厉害。

哨兵马上看到了德罗戈的怒容,由于很久以来就形成的默契,士兵和带班的军官之间一般是不会询问口令的,尽管如此,他还是一丝不苟。他举起枪来,以城堡内很少听到的口气大声问:“那边是什么人?什么人?”

德罗戈立即停下脚步,有点儿不知所措。他们相距不到五米,月光下,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个士兵的脸,看到他的嘴闭着。可是,那个小调并没有停止。这歌声是从哪里传来的?

他在想着这件怪事,那个士兵却一直在等着他的回答。乔瓦尼机械地讲了口令:“圣迹!”“紫露草!”士兵回答,说着把枪放回脚边。

现在,一切又沉浸于一片无边的寂静之中,在这样的寂静中,刚才听到的那种飘飘摇摇的哼唱声似乎更大了。

德罗戈终于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感到一股寒气在他的脊背流过。原来那是水的声音,远处的一个瀑布倾泻而下,流向附近一个悬崖顶端。风吹着长长的水流,回声交错,神秘莫测,再加上水流冲刷石块的声音,形成像人低声哼唱的效果,好像有人在低吟浅唱。这就是我们日常生活的词语,那是一长串词语,需要我们去理解,我们却永远不可能弄明白。

因此,那不是那个士兵在哼唱,那不是有人感到寒冷、感到是在被惩处、感受到了爱意而在哼唱,而是怀着敌意的大山在作怪。德罗戈想,这一错误真是可悲,或许所有的一切都是如此,我们以为周围的人们都和我们自己完全一样,可是,事实却是,周围存在的仅仅是冷漠,是用古怪的语言歌唱的石头。我们就要向一位朋友打招呼时,抬起的手又无力地放了下来,不再微笑,因为我们发现,我们孑然一身,完全处于孤寂寥落之中。

风吹着他那件漂亮的军官披风,蓝色的影子在雪地上舞动,像一面旗子在随风飘扬。哨兵站着一动不动。月亮在缓慢移动,一刻不停,去迎接黎明的到来。乔瓦尼·德罗戈感到,他的心在胸口咚咚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