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2/3页)
“在你们这些人当中,一大半待了三四个月之后就想离开。”大夫说,口气中显出一丝痛苦。这时,他也沉入昏暗之中,甚至不知他怎么能在这样的昏暗之中书写。“如果能够回到过去的话,我也会像你们一样……可是经过所有这一切之后,只能遗憾终生。”
德罗戈听着,并不感兴趣,只是像刚才那样专注地盯着窗外。他好像看到了院子的围墙,灰黄色的围墙伸向水晶一样的天空,显得十分高大。围墙之上,更高的地方是一些孤零零的塔楼、覆盖着白雪的曲折高墙、碉堡和岗楼,过去,他从来没注意到这些建筑。西方,一片光亮仍然照耀着这些建筑,它们显得如此神秘,如此辉煌,像是在掩盖着一种无法理解的生活。德罗戈从来不曾发现,这个城堡是如此复杂,如此庞大。他看到一个窗子(要么是一个射击孔?)面对山谷,它的高度简直令人难以想象。那里应该有一些人,一些他还不认识的人,也许也是一些像他一样的军官,他也可以成为他们的朋友。他看到,在碉堡与碉堡之间有一些深渊的轮廓,另外还看到屋顶之间的一些小小的吊桥,围墙上一些关着门的古怪门洞,一些陈旧的防护栅栏,一些因年久而变形的长长的墙角。
他看到,在昏暗的院子里,在灯笼火把之间,一些极为高大自豪的士兵拔出了刺刀。在白雪的映衬之下,士兵们像一支黑色队列,一动不动,像一排铁钉钉在那里。士兵们显得非常漂亮,像一排石雕。这时,号声响起,嘹亮的号声在生动明亮的空中飘摇,直插入人们的心底。
“一个接一个,你们都会离开,”昏暗之中,罗维纳嘟囔着,“最后只剩下我们这些老家伙。今年……”
院子里,号声依然嘹亮,那是人和金属发出的嘹亮的声音,激励着人们的英雄激情。号声停了,在大夫的办公室里也留下一片难以描述的气氛。现在,周围一片寂静,静得甚至可以听到远处传来脚踩冰冷的雪地的声响。上校亲自来看望哨兵,三声响亮悦耳的号声划破静谧的天穹。
“你们当中还有谁?”大夫仍在抱怨,“安古斯蒂纳中尉,就剩他了。还有那个莫雷尔,我敢打赌,再过一年,他也要回城治疗。我敢打赌,最后他也会声称病得不轻……”
“莫雷尔?”德罗戈再也不能不回答,以表示他在听对方说话,“莫雷尔病了?”他这样问,因为没有听清对方最后那几个词。
“噢,不是这样,”大夫说,“我只是说,比方说是这样。”
尽管窗子关着,依然可以听到上校的清晰的脚步声。黄昏时刻,一排整齐的刺刀闪着银色的寒光。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号声的回声,这是前一次号声的回声,可能是从错综复杂的围墙之间返回的。
大夫不再说话。他站起来说:“好了,这是证明。现在我去让司令签字。”他把那张纸折起来,装进一个纸袋,然后从衣帽架上取下大衣和一顶皮帽。“中尉,您是不是也来?”他问道,“您在看什么?”
上岗的哨兵们放下举着的武器,分头向城堡的各个岗位走去。雪地上,他们的步伐发出沉闷的响声,高处传来军乐声。然后,说来好像不大可能似的,已经被夜色包裹的围墙似乎慢慢向天穹升起,围墙的最远处被一团团的雪团覆盖着,那里开始升起苍鹰一样的白云,白云升向星空,在星空中慢慢飘动。
德罗戈想起他的城市,那是一幅模模糊糊的图像,雨中喧闹的街道,石膏雕像,潮湿的营房,凄凉的钟声,难看疲惫的面庞,漫长的下午,满是灰尘的天花板。
可是,这里却是山间的黑夜,城堡上空飞奔的阴云像是神秘莫测的预兆。德罗戈似乎感到,北方,围墙外模模糊糊的北方,自己的好运就要从那里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