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2/3页)

从晚上九点到第二天早上,每隔半小时,关口右侧尽头的第四个要塞都要敲一次钟,围墙到那里就结束了。那是一个小钟,钟一敲响,最靠近它的哨兵就向附近的同伴喊叫,这个同伴再对着另一个士兵喊叫,这样的喊声一直延续到围墙另一面的尽头,一个要塞传往一个要塞,穿过城堡,再沿着整个防御工事传过去,夜间,喊声清晰可闻:“注意警戒,注意警戒!”喊叫的时候,哨兵们只是应付差事,没有一点激情,只是机械地重复着,声音很怪。

乔瓦尼·德罗戈躺在那张大床上,没有脱衣服,一股懒散的感觉弥漫全身,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这时他听到,从远处断断续续传来喊声:“注意……注意……注意……”这声音好像只向他一个人传来。一会儿之后,声音越来越响,音量达到最高峰之后慢慢向另一个方向飘去,最后渐渐消失,再也听不见了。过了两分钟,这样的声音又响起来,像回声一样从左侧的第一个小碉堡传过来。德罗戈听到,这种喊声又向他传来,缓慢,单调,“注意……注意……注意……”。哨兵们的这种单调重复的喊声,只是传到他附近时才勉强听出喊的是什么内容。可是,“注意警戒”的喊声很快就同某种埋怨的声调混合起来,在最后一个哨兵喊完之后,在悬崖下彻底消失了。

乔瓦尼听到,这样的喊声从一个方向传来,总共是四次,然后又从最后那个小碉堡返回来,也是四次,最后传到它出发的地方之后就再也听不到了。这种喊声第五次响起时,德罗戈只能听到一种隐隐约约的回声,这使他心头一震。他想起来,值勤的军官睡觉不是好事。规章规定可以睡,但条件是不能脱衣服。可是,城堡中几乎所有的年轻军官整夜都不睡,为的是显得有精神,值得骄傲。他们整夜不睡,阅读,抽烟,也相互串门,其实串门是不容许的,或者一起打牌。特隆克,就是乔瓦尼向之打听消息的第一个人,曾设法让他明白,醒着不睡是一个好习惯。

乔瓦尼·德罗戈躺在大床上,油灯的灯光照不到他身上,他在想象着自己的生活,想着想着,突然被睡意征服。可是,恰恰就从这一夜开始,——唉,如果他知道的话,也许他不再想睡,恰恰就从这一夜开始,对他来说,时间流逝的不可逆转的进程开始了。

一直到这一时刻为止,他的第一个无忧无虑的青年时期一直进展顺利,那是一条在一个孩子看来永无尽头的大道,在这条路上,时光的步伐又慢又轻,所以谁也不知道时光的步伐是从哪里开始的。他在消消停停地走着,好奇地观察着周围,绝对没有必要加快步伐,没有任何人在后面催赶,也没有任何人在前面等待,伙伴们也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常常停下脚步嬉笑玩闹。大人们在家门口同他打招呼,祝他运气好,带着会心的笑意指明方向。就这样,他的心开始为豪迈的、但又幼稚的愿望而跳动,想要尝尝不久后某种惊人事件发生的前夕是什么滋味。这样的事件还没有看到,确实没有看到,但是,那是肯定无疑的,绝对可以肯定,总有一天肯定会发生。

是不是还很遥远?不,不远了,只要过了下面那条河就到了,只要越过那座绿色的山冈就是了。要么是,或许已经到了?我们要寻找的东西或许就是这些树木、这些白色的房子?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印象是,这确实就是,他想停下脚步。然后好像又听说,更好的东西还在前面,于是又平静地继续前进了。

就这样,在满怀信心的期待中继续前行,时日漫长平静,太阳当空高照,似乎永远不想落下山冈。

然而,突然之间,几乎是本能地转身向后,突然看到,在我们身后,一个大门突然之间关闭了,返回的道路被堵死了。于是就会感到,有些事已经改变,太阳好像不再是一动不动,而是在快速运动。咳,还没有来得及停下来仔细看它,它就已经落向地平线了。于是就会发现,浓云不再是停留在蓝天天际一角,而是在争先恐后你追我赶地逃跑,连它们也急不可耐。于是就会明白,时间在飞快流逝,大路有一天终将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