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第2/5页)

马丁把信放下,用心算做了一个习题,得出一毛五乘六万是九千块钱。他就把新合同签了,在空白栏里填上《欢乐的烟雾》的书名,寄还给出版商,还寄去二十篇短篇小说,那是他没有发现报纸上的短篇小说的写作公式以前所写的。只隔了美国邮政一来一回所需的时间,辛格尔屈利·达恩莱出版公司那张五千块钱的支票就寄来了。

“我要你今天下午两点钟左右跟我一起进城去,玛丽亚,”那天早上收到了支票,马丁说。“或者这样吧,两点钟在十四马路跟百老汇路转角上等我,这样更好。我会来找你的。”

一到约定的时刻,她在那里等着;但她对这个闷葫芦,想来想去只想得出一点端倪,皮鞋,因此等到马丁带她走过一家鞋店,冲进一家房地产公司时,她不禁流露出显然又失望又惊奇的表情。随后发生的事真像一场美梦,她一辈子忘怀不了。高尚的绅士先生们朝她仁慈地微笑,一边跟马丁讲话,有时候跟自己人交谈;一架打字机的的嗒嗒响了一阵;人们在一张气派很大的文件上签了字;她的房东也在场,也签了字;等到一切手续全办妥了,她走到了外边人行道上,她房东对她说:“好啦,玛丽亚,你这个月不用付我七块半钱啦。”

玛丽亚愣住了,说不出话来。

“下个月,再下个月,再下个月,都不用付啦,”她房东说。

她结结巴巴地道了谢,好像是谢他赐的恩典似的。直到她回到北奥克兰的家里,跟自己人谈了一下,还叫那葡萄牙食品商来研究了一通,这才真的明白过来,她住的这座小房子,她付了好多年房租的小房子,是属于她自己的了。

“为什么你不来买我的东西了呢?”当晚,马丁跨下电车,葡萄牙食品商从店堂里走出来招呼他,这样问他;马丁就说他不再自己做饭了,说完,走进店堂,老板请他喝一杯。他一尝,正是这食品商铺子里最好的酒。

“玛丽亚,”马丁当晚说,“我要跟你分别了。你自己也就可以离开这儿。那时候,你可以把房子出租给人家,自己当房东。你有个哥哥在圣莱安德罗还是海华滋,他是做牛奶生意的。我要你把人家送来洗的衣裳不洗——懂了吗?——不洗,就全部退回去,明天上圣莱安德罗或者海华滋,不管什么地方吧,总之,去找你哥哥。叫他来找我。我预备在奥克兰都城饭店里待一阵。他看到了一家出色的牛奶场,一定识货。”

于是,玛丽亚当上了房东和一家牛奶场的独资老板,雇了两个人来替她干活,还在银行里开了个往来户,尽管每个孩子都穿皮鞋,上学念书,存款还是一笔笔往上加。人们梦想着的神话中的王子,很少有人真的遇见过;可是,辛苦干活、讲求实际的玛丽亚,从来没有梦想过什么神话中的王子,却接待到她那一度当过洗衣匠的王子。

这一阵,世界上的人开始发问了:“这个马丁·伊登是谁呀?”他不肯给出版商任何个人履历方面的资料,可是报馆不肯罢休。奥克兰是他的家乡,记者们就多方打听,找到几十个能提供资料的人。凡是关于他的身份的正确和不正确的资料、关于他曾经干过的事、好些他根本没有干过的事,全被一股脑儿公布出来,供读者欣赏,还附着快照和相片——这些相片是从当地一个摄影师那儿弄来的,他从前给马丁拍过照,这会儿马上把它们弄到了版权,印出来卖钱。马丁对杂志和整个资产阶级社会深恶痛绝,起先反对这种宣传;可是到头来,他屈服了,因为屈服比反对来得容易。他发现,有些特派作家不远千里而来,要想见他,他不好意思拒绝不见。再说,一天有那么许多钟点,既然他不再埋头写作读书,这些钟点还是得好歹打发过去;因此他就自以为顺着一时的兴致,让人家来访问他,发表些关于文学和哲学的意见,甚至应邀赴资产阶级的宴会。他安下心来,心情又古怪又舒坦。他什么也不再计较了。他什么人都宽恕,甚至也宽恕那个曾把他描写成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小记者,他如今让这记者写了一整版访问记,外加特摄的相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