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第4/5页)

五块钱五千字,十个字一分钱,这是艺术品的市价!他首先想到的是,这回事给人的失望、它的欺骗性和丑恶性;在他闭上的眼睑里边,只见他欠食品商的那笔数目,“$3.85”,一个个火红的数字在燃烧着。他打了一个寒噤,感到骨头里直发痛。腰部后边特别疼痛得厉害。他脑瓜发痛,头顶上痛,头后边痛,里头的脑子也痛,仿佛在肿胀起来,眉毛上面更痛得叫他受不了。眉毛下面,那个冷酷无情的字样,“$3.85”,还是附着在他眼睑里边。他张开眼睛,不想看这字样,可是屋子里满是白天的亮光,仿佛要烧焦他的眼球似的,逼得他又闭上了,面前又是那个字样,“$3.85”。

五块钱五千字,十个字一分钱——这想法在他头脑里扎下了根,他摆脱不了,就像摆脱不了眼睑里边的“$3.85”这字样一样。这字样仿佛在起变化了,他诧异地注视着,要看它变成了“$2.00”,在熊熊燃烧。啊,他想,原来是欠面包商的那笔数目。接着出现的数字是“$2.50”。这可把他难住了,他再三思量着,好像这是个生死攸关的问题,非解决不可。他欠什么人两块五毛,这是肯定的,可这是欠谁的呢?这个蛮不讲理而不怀好意的宇宙责成他去找到这个答案,于是他穿过自己头脑里一条条没尽头的走廊,打开形形色色的、贮藏着零零碎碎的记忆和知识的杂物房的房门,找寻着答案,找来找去还是找不着。仿佛过了好几个世纪,这答案才不费吹灰之力地来啦:是欠玛丽亚的。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又全神贯注地注视着眼睑里边那幅折磨人的银幕了。他解决了那个问题,可以歇一会啦。可是不成,“$2.50”一消失掉,那地方就出现了“$8.00”这字样,在熊熊燃烧。那又是欠谁的呢?他不得不在头脑里再枯燥乏味地兜上一圈,来找寻答案。

这一找找了多少时候,他可不知道了,可是,仿佛过了好长好长的一阵子,咚的一声敲门声把他弄醒过来,原来是玛丽亚来问他是不是病了。他回答说不过打了个盹,回答得闷声闷气的,自己也认不出了。他看到屋子里黑黝黝的夜色,不免吃了一惊。那封信是下午两点钟接到的,他这才明白自己病了。

跟着,“$8.00”这字样又在他眼睑里边燃烧起来,他不禁又被它奴役了。可是他变得精明了。他根本用不着在头脑里穿行。他前一回真傻。他伸手把一根把柄扳了一下,使他记忆中的思想在他周围旋转起来,像一架巨大的轮盘赌具,一台记忆的旋转木马,一个打着旋的智慧球。它愈转愈快,转成一个旋涡,把他卷了进去,使他在一团漆黑的混沌里飞转。

挺自然的,他发现自己站在一台碾压机边,把上了浆的袖口送进去。他一边送,一边可看到袖口上印着些数字。他想,这倒是在衬衫上做标记的新办法,后来,仔细一看,只见有个袖口上有“$3.85”这字样。他这才想起,这是那食品商的账单,而这些在碾压机滚筒上飞转的全是他的账单。他想出一个乖巧的办法。他大可以把这些账单丢在地板上,这样就可以不用付了。他一想到就做,把那些袖口狠狠地团皱,扔在脏得出奇的地板上。尽管账单愈堆愈高,而且每张账单有一千张副本,他只发现一张两块五毛的,那是他欠玛丽亚的账。那就是说玛丽亚不会来催他付钱了,可是他却慷慨地决定只预备付这一笔账;因此他着手在扔在地上的那堆账单里寻找她那一张。他拚命地找,找了好几个世纪,等到那旅馆经理,那胖胖的荷兰佬走进来的时候,他还在找。旅馆经理满脸怒火,用响彻全宇宙的洪亮声调叫嚷道:“我从你工钱里扣掉这些袖口的价钱!”袖口堆成了一座山,马丁明白自己注定得苦干一千年,才能偿清这笔钱。哦,没有别的法子,只有杀了那经理,放把火烧掉这洗衣作啦。可是这大个子荷兰佬一把抓住他的后颈,把他提起来,一上一下地摇动,弄得他无能为力。他把马丁在那些熨衣台、炉子、碾压机上摇动,再把他带进洗衣间,放在绞衣机和洗衣机上摇动。马丁被摇得牙齿打战,头脑发痛,不禁诧异这荷兰佬的力气竟这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