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2/5页)
因此他拖着沉重的脚步,朝问讯报馆所在的胡同走去,感到身心交瘁,然而好歹学会了怎样忍耐,准备去对抗他的死对头,盘儿脸,他跟马丁一样的感到身心交瘁,并且,要不是因为有帮卖报孩子在旁观,叫他不得不痛苦地想到面子问题,他真有点儿想住手了。一天下午,双方遵照了不许足踢、不许拳击肚子、也不许乘对方倒了下去再打的预定规则,都拚命想打垮对方,这么交手了二十分钟后,盘儿脸气喘吁吁、摇摇晃晃,提议不分胜负就收场算了。马丁,这会儿脑袋埋在臂弯里,心惊肉跳地看到自己在多少年前的那个下午那一刻的光景:他摇摇晃晃、气喘吁吁,裂开的嘴唇上鲜血直流,流进嘴里,滚下喉头,叫他气都透不过来;他踉踉跄跄地朝盘儿脸走去,啐出了一口鲜血才开得出口,叫嚷着他绝对不住手,盘儿脸愿意的话,可以投降。然而盘儿脸不肯投降,这场架就继续打下去。
过了一天又一天,一天天的没完没了,每天下午总得打上一架。每一天,他伸出胳膊动手打的时候,总是感到疼痛得厉害,而一上手的那几拳,不管是他打的还是挨到的,都叫他一直痛到心里;后来,感觉麻木了,他就胡乱地只顾厮打,但见盘儿脸那浓眉大眼的相貌和一双野兽般的、火辣辣的眼睛在眼前摇晃、摆动,好像在梦里一般。他集中全力对付这张脸;除此以外,四下是一片阒无一物的空间,在打着旋。世界上什么都没有了,只有这一张脸,他呢,要直等到用自己的血淋淋的拳头把这张脸揍成了肉酱,或者等到眼前的那对血淋淋的拳头(它跟这张脸似乎是属于同一个人的),把他自己揍成了肉酱,才能安息,舒舒服服地安息下来。到那时候,不管怎么样,他可以得到安息啦。可是住手不打——要他,马丁,住手不打——那万万不成!
总算有一天,他拖着沉重的脚步来到问讯报馆所在的胡同里,一看没有盘儿脸的踪影。盘儿脸到底没有来。孩子们向他道贺,跟他说,他打垮了盘儿脸。可是马丁不满足。他没有打垮盘儿脸,盘儿脸也没有打垮他。问题没有解决。直到后来,大家才知道,盘儿脸的爸爸那天突然死了。
马丁跳过了好多年,看到了在大剧院楼厅后座那一晚的情景。他那时十七岁,刚从海上归来。闹出乱子来啦。有人在欺侮人,马丁插身进去打抱不平,跟盘儿脸那火辣辣的眼睛打了个照面。
“我等戏完了再来收拾你,”他这老对头嘘嘘地说。
马丁点点头。那个楼厅后座的保镖正朝这闹事地点走过来。
“等最后一幕落了幕,我在外边等你,”马丁低声说,一边全神贯注地看着舞台上的木屐舞表演,满脸津津有味的表情。
那保镖瞪了瞪眼,就走开了。
“有帮人吗?”他等那幕戏演完了,对盘儿脸问道。
“有。”
“那我也得去招一帮,”马丁说。
他趁幕间休息的时候张罗到自己的帮手——三个他认识的制钉厂工人、一个机车火夫、六个剧场里的捣蛋鬼,还有五六个那厉害的十八马路和市场街流氓帮里的人。
散戏后,这两帮人各沿马路的一边排着单行走,为了免得引人注意。走到了一个冷清清的街角,他们才聚拢来开军事会议。
“地点是八马路桥,”盘儿脸帮里一个红头发的家伙说。“你们可以在桥面正中电灯底下打,不管老巡打哪边来,我们总可以打另一边溜走。”
“我没意见,”马丁跟他自己帮里的头儿们商量后说。
八马路桥架在圣安东尼奥河口的一个小湾上,有三段马路那么长。桥面正中和两端都有着电灯。警察走过这两端的电灯下,他们都看得见。挑这个地点打架是挺安全的。这场架自动地出现在马丁眼帘下了。只见那恶狠狠的、紧绷着脸的两帮人,截然分站在两边,支持着自己一面的斗士;他还看见自己和盘儿脸在脱衣服。过去不远的地方布着望风,他们的任务是密切注意大桥点着灯的两端。一个捣蛋鬼拿着马丁的上衣、衬衫和鸭舌帽,万一警察来干涉,他可以带了它们溜到安全地带去。马丁看着自己走到桥面正中,面对着盘儿脸,举起一只手做出警告的样子,听见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