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令人感喟的友情(第2/2页)
苏轼被贬至岭南时,写下了“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为报诗人春睡足,道人轻打五更钟”等诗句,看上去日子过得还可以。不过这种状态没有延续多久,章惇很快再度将苏轼贬谪,这次是让老朋友前往比惠州更荒凉的地方——海南儋州。以当时海南环境的险恶程度,这个决定无疑是要置苏轼于死地。
有意思的是,章惇的儿子章援居然是苏轼的门生,当初章援正是因为得到苏轼的赏识而获得功名。后来苏轼受诏北返中原,即将获得重任。这个时候,章惇失势了,章援去拜访老师苏轼。还没有见面的时候,章援很惶恐,不知道老师是否会念及与父亲的新仇旧恨,于是先写了一封信过去探一下口风。
苏轼很快回信告诉章援,自己与章惇相交数十年,虽然主张不同,但都是君子之争,叫他不要顾虑流俗人所言。但这个时候,苏轼也已到了风烛残年,病逝在北归路上,曲折的一生就此画上了休止符。
从大的方面看,苏轼和章惇的交往,实质上是北宋新旧党争的缩影。柳诒徵先生在《中国文化史》一书中说:“新旧两党各有政见,皆主于救国,而行其道特以方法不同……其党派分立之始,则固纯洁为国,初无私憾及利禄之见羼杂其间。此则士大夫与士大夫分党派以争政权,实吾国历史上仅有之事也。”柳先生的这番议论,说出了北宋新旧党争的一大特点,这应该是那场党争的性质。那些年的士君子,无论属于新党还是旧党,细看其为人,身上总有一种凛然的气质,让人不能轻慢。然而君子之争并不比小人之争好看多少,这场拉锯导致北宋元气大伤,让后人读史时徒生嗟悼之情。
从小的方面看,章惇尽管在后世颇获恶名,但并非奸人,他与吕惠卿那种奸邪之徒还是有本质区别的,观其在“乌台诗案”中营救苏轼这一举动即知。吕惠卿受到王安石的提拔,其后处心积虑陷害王安石,这种没有底线的事,并不见于章惇身上。《宋史》把章惇列入《奸臣传》,持论未免严苛。他疯狂打击苏轼,与他那促狭而刚愎自用的心性密切相关,因为苏轼貌似通达,实际上是一个非常坚持心中原则的人,这两种心性互相碰撞,受伤的往往是坚守原则之人。
另外,我们在同情苏轼遭遇的时候,也不要忘记了,在元祐时期,苏轼、苏辙兄弟对章惇的评价或弹劾,也是非常严厉的。总的来说,苏轼和章惇这段交往,是中国文化史上非常值得探究的内容,因为里面包含了这些重要的元素:人情之微、人心之险,以及人性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