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指责唐人张巡吃人吗?(第2/2页)

叛军如若攻破睢阳,下一步就是临淮。当时的临淮节度使贺兰进明,率重兵镇守该地。张巡因此派得力副将南霁云冒死出城,奔赴临淮向贺兰进明求助。但贺兰进明毫无出师救援的意思,只是每日与部下设宴作乐。《旧唐书》卷一八七:“霁云既不能达主将之意,请啮一指,留于大夫,示之以信,归报本州。”南霁云痛斥了贺兰进明一番,当着他的面咬下自己一根手指,以此作为对张巡的交代,然后重返睢阳与叛军死战。

近人指责张巡吃人是为了全忠义而丧失人道精神,进而批评中国传统文化漠视生命。实际上,中国传统文化从未鼓励过食人,有的是《孟子》这种在今人看来显得“迂腐”的告诫:“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为也。”在张巡之后,古人仍没有认为为了顾全国家就可以食人。张巡之事有着特殊的极端性,古人对他的颂扬,也只针对他的忠烈而非食人。其实,在唐代就不乏批评张巡的声音。《资治通鉴》卷二二〇:“议者或罪张巡以守睢阳不去,与其食人,曷若全人。”批评者的弦外之音是,张巡与其死守睢阳一地,导致食人惨剧,还不如率众弃城逃走,这样还能保全百姓。

但历史何以容得假设?当时城中将士疲乏,城外又敌兵重重,率众弃城则与送死无异。而且叛军凶暴,曾有屠城之举。据《资治通鉴》卷二一九记载,叛将安武臣攻打陕郡,守将战死,安武臣屠杀了当地百姓。因此,即使是张巡向叛军投降,也不能确定可以保全睢阳百姓。

张巡义举惊世,但其食人之事,又没有任何合法性和正当性。读史、论史之难,就在于历史复杂,如何应对,是一个大问题。章学诚《文史通义》标举作史者应有史德,并推举“敬、恕”二义。刘咸炘先生的《治史绪论》说:“敬即慎于褒贬,恕即曲尽其事情。”其实何止是作史,读史、论史亦应有敬、恕之德。

一个人是轻薄抑或仁厚,往往在评议类似张巡这种人物及其事件上彰显出来。在这里,王安石显出了仁厚,做到了“敬、恕”二字,既曲尽了张巡守睢阳的详情,又谨慎而精准地下褒贬,赞扬张巡之刚烈,对其食人之事则不置赞语,但又没有回避此事,而是指出事件中更重要的问题:张巡浴血奋战,是为了保全江淮,而江淮兵将却不来救援。

“北风吹树急,西日照窗凉。”简约洁净的十个字,就包含了这么多曲折而重大的内情,诗人弃小取大,笔法极其高明。事实上,就王安石本人而言,他虽然施政刻急,受到不少訾议,但其人终是仁厚之士。比如苏轼与他曾经是政敌,但当苏轼身陷“乌台诗案”时,他仍恳切上书宋神宗为苏轼求情。

“志士千年泪,泠然落奠觞。”最后十个字,带出王安石对“西日照窗凉”之事所感到的悲凉和愤慨。全诗起得哀痛,结得悲壮,情感非常激烈,但又曲折达出。古今题写双庙之诗,皆得宾从此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