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The Silver Mountain(第6/7页)
到了米尔福德港,已是傍晚,他们把车泊在镇外一道偏僻的防波堤边,在车里跷着脚仰面躺着,看水鸟飞过,如飞机在高空留下细小的白色痕迹,周围安静得几乎能听到云飘过的声音。
G告诉他,她刚刚搬了家,新家在东村那个小剧院附近。她签了租房合同,要付房租水电费,楼下信箱上还有她的名字,房间里有个角落可以坐在地上看书,靠着窗就能听到楼下马路上汽车引擎发出的声音,自行车的铃声,邻居在说话,孩子们又笑又叫,所有东西都如此真实而平凡,每日周而复始一成不变,没有意外,没有尽头。
她描述这一切,然后转过头,微笑着看着他,好像在说:你知道这有多好吗?
是的,他点点头,他知道这有多好。
天黑下来,他们在游艇码头附近的小餐馆吃晚饭。那时还不是旅游的季节,店里只有零星几桌当地的客人,唯独他们是远道而来的,很安静,却也有种淡淡的落寞。每当海风穿过店堂,餐桌上的烛火以一种缓慢的节奏摇曳闪烁,橙黄色温暖的光映在她身上,就好像是看得到的心跳。
晚餐之后,他们回到车里。那个钟点是Han每天固定吃药的时间,他从口袋里拿出离开医院前护士交给他的白色药盒,里面装着两粒胶囊,一粒粉色,一粒深橘色。这个细节打破了若有若无的幻想,让两人重又回到现实里,想起他是个疯子,她也迟早是要走的。他打开那个盒子,把药倒在手心上,深橘色的那一粒从他指缝间滚落,掉进了座位下面的缝隙里。他俯下身去找,G也蹲下去帮他,却怎么也找不到了,这小意外倒是冲淡了一度充斥在车厢里的恶俗的忧伤。
“不吃那粒药要紧吗?”G蹲在他脚边,一边找一边问。
“你指什么?”Han半开玩笑地反问,“突然发疯,大开杀戒?”
她笑起来,说:“对啊,会吗?我也好有个准备。”
他停下来不找了,极其平静地向她解释:“那是一种中枢神经兴奋剂,掉了的那一颗是大约三分之二的剂量,我不会大开杀戒,只会觉得忧郁。”
他说完这些,她刚好抬起头面对着他扬起脸,两颊的皮肤在路灯和月光的映射下显得格外光润干净,眼睛的颜色比白天的时候更加深沉,闪着安静柔和的光。他突然又想起Harris医生对他说的话来:“你不能总站在岸上看着别人游泳。”在这个夜晚之前,那只不过是个不伦不类的比喻,但是,到了这个时刻,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向着那片沉静的棕黑色的湖水投身下去,哪怕它深不见底。他伸手握住G放在他膝盖上的左手,低下头,在近到可以感觉到她鼻息的地方停下来。半秒钟难以察觉的停顿之后,她颤抖了一下,似乎朝后面退了一点,试图避开他的目光。他没有放手,慢慢地吻了她。
那个吻之后,她什么都没说,坐回到副驾驶位子上,侧着头看着远处漆黑的海岸,他看不到她的表情。
“去海滩上散步好不好?”他轻声问。
她仍旧沉默着,没拒绝也没说好,跟他下了车。
那天晚上是阴天,没有一点星光,一线银白的下弦月偶尔在浮云背后出现,很快又隐去了。他们沿着海滩一直走到很远的地方。那里没有灯,几乎什么都看不到,只有一英里外峡角上矗立着的灯塔,还有风和海的声音。
G突然变得有些严肃,一边走一边说:“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也不知道我。我不是那种快乐的阳光的无忧无虑的人,不是人们通常喜欢的那种人,我不纯洁,怀疑一切,害怕承诺,什么都不能保证……”
他跟在她身后,用同样严肃的口气说着玩笑似的话:“我就喜欢这样的人,不纯洁,怀疑一切,害怕承诺,什么都不能保证,他们从不让人觉得厌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