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The Silver Mountain(第2/7页)

就这样一直到三月末,他又在休息室看到她,旁若无人地躺在靠窗的长沙发上。那天是初春难得的好天气,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她身上,她戴着一副遮掉半张脸的太阳镜,看不出醒着还是睡着了。沙发旁的地毯上丢着一部手机,正在放音乐,一段熟悉的提琴曲,从细小的扬声器里传出来便立刻飘散了。他以为那是某支斯特拉文斯基的曲子,走近了仔细听却又不是。

他想不起来,便看着她问:“这是什么曲子?”那是个极其普通的问句,却是他四个月以来第一次主动开口讲话。

她转过头,撑起身体,伸手把太阳镜推到头发上面,午后的阳光让她眯起眼睛。她看着他,看了几秒钟,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对他笑了笑,说了声“你好”,就像一个熟识的朋友。

他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很久以前就曾见过她,“我们从前见过吗?”他问道。

“当然。”她回答,“我们遇到过几次了。”

他有些茫然,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我看到过你,在休息室,还有走廊。”她微笑着补充,英语说得并不好,却很有趣。

他有点开心,她也记得他。“你是来看什么人的吧?”他又问。

她笑起来,故弄玄虚地反问:“为什么这么肯定?说不定我也住在这儿,只是你不知道罢了,这地方很大。”

“我看到过你和你的朋友在一起。”他指指她扔在脚边的黑色大包,“而且,这里的人都不带包。”

她点点头,算是承认了。

“你很久没来了。”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唐突,刚说出口,便觉得尴尬。

她倒没多想,答得很自然:“我去别的地方了,去工作。”

他看着她不知道再说些什么,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最早的那个问题,“你在听什么?调子很熟。”

“《吉赛尔》,第二幕最后的双人舞。”她回答,“曲调跟第一幕里的一样,但却是中提琴,很特别,不是吗?”

他难以解释自己怎么会记不起来,下意识地问:“你是舞蹈演员?”

她笑起来,摇着头反问:“为什么这么说?”

他耸耸肩,说:“很少有人对芭蕾伴奏这么熟。”

“我刚刚看过一场《吉赛尔》,在巴黎。”

“觉得好吗?”

“当然。”她转过头去看着窗外草地尽头的什么地方,像是在回忆剧场里的情景。

她似乎不想说,他就换了个话题,说:“你的朋友呢?”

“我不知道,可能在称体重,也可能在呕吐。”她回答,“其实我们算不上是朋友,至少对她来说,我不是她的朋友,她不想看见我。”

“但你还是每个礼拜都来看她?”

“我喜欢这地方,而且,在纽约也没什么人跟我讲话。”她自嘲地笑着回答。

他们又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比如春天的天气,比如她怎么来的,她说是长途汽车加出租车,有时候也能碰到个好心人捎她一程。直到分手的时候他们都没有交换名字,也不知道会不会再见。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春天逐渐深入周围的每一个细节,阳光变得有些许炙热,背阴处则略显清凉。

四月的一天,午餐时间,Han又在医院的餐厅看到她,如果周围没有那些护士和身穿睡衣拖鞋的病人,那里看起来就跟平常的餐厅没有什么两样。她跟那个住院的女孩子坐在一起,正在讲话。他朝她们坐的地方走过去,想跟她打个招呼。他走到中途,那个住院的女孩子突然站起来,把面前的餐盘推翻在她身上,大声叫道:“我真的是厌了,我不知道你干吗还要来?!”然后转身跑出了餐厅。

她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过了很久才站起来,去洗手间擦掉撒在身上的食物。

半个小时之后,Han在一片茸茸新绿的草地上找到她,她坐在一棵树下,仍旧戴着那副遮掉一半面孔的太阳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