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诗篇》序(第2/2页)
精神就其本源状态来说是开敞的,澄明的,充沛的,流动飞扬的,然而,在不同的地域和时代里,在不同的民族、阶级和个人中间,难免要发生变异,而可能呈现为浑浊,凝滞,沉重,涸寂如茫茫戈壁。个人是精神的实际担当者,由于不堪重负,于是有呻吟,有控告,有呐喊。诗不为诗人所独有,惟有而未能言,诗人为之语,则握拨一弹,心弦立应,是为伟美之声。鲁迅在《摩罗诗力说》中,集中于精神方面解说诗人的职能,其中,极力推崇摩罗诗人,其实是异端诗人。他把对主流社会的挑战反抗看做是自由精神的极致,这样概括摩罗诗人的共同特色:“大都不为顺世和乐之音,动吭一呼,闻者兴起,争天拒俗,而精神复深感后世人心,绵延至于无已。”鲁迅认为,自由精神不是一个民族所固有的,与其说是先天的赐予,无宁说是斗争的产物。所以,真正的诗人,一定是“精神界之战士”,一反历来的“罪恶之声”,而能“作至诚之声,致吾人于善美刚健”,“作温煦之声,援吾人出于荒寒”。鲁迅在另一篇短文《诗歌之敌》里有一段话,说到博大的诗人“感得全人间世,而同时又领会天国之极乐和地狱之大苦恼的精神”。其实,这也正是鲁迅诗学的精髓。
——今索诸中国,为精神界之战士者安在?
中国诗人都在呼唤诗神,惟独鲁迅呼唤摩罗(恶魔)。其时,正值二十世纪曙色大作。今天,当我在编选一个诗歌选本,而不自觉地听见他在旷野中的那个年轻热情而又焦躁不安的呼告时,一百年弹指过去,恰恰来到了又一个新世纪的端点。
文学史的发展是不平衡的。在某一个时刻,诗人可以呈群体式涌现,但是,在另一个时段里又只能零星地出现。此外,还有万花纷谢、众芳芜秽的漫长季节。在这个选本里,我截取的仅系近三十年诗歌史,按照精神的线索,寻绎诗人各自的踪迹;此间,跨过色调不尽相同的两个阶段,目送了经历很不相同的三代人,总的印象是:骆驼队仍然在行进。
对于作为一门艺术的诗歌来说,精神毕竟是最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