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图穷匕见(第2/3页)

元怿向前又走了两步,离得远了,在西海池上的风声和水声相激中,他的声音显得无限寂寞:“我这一生中,毫无可能遇到一个这样相爱的人。仅仅是想到这一点,就令我觉得惆怅不能言……政务闲暇时,我也会想,到底我比元愉聪明,还是比元愉愚蠢,为什么我必须在卷宗和政事中打发一生,忙忙碌碌,连停下来对弈一盘棋的时间都匀不出来!那些国家大事,真的比情还重要吗?元愉至少曾享受过情的痴缠怨痛,尝到过情的大喜大悲……我是这样一个毫无情趣的人,只能在‘发兵扬州’、‘克制外戚’、‘赈济水旱’这些事情上看到自己的用处……”

胡容筝也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如果春天时不拒绝他的求婚,也许元怿和她,彼此都不会有这种表面上煊赫绚丽、内里却无限绝望的心情吧?

但他们是这样相像这样强悍的两个人,注定了他们只能隔着这段黑暗的距离互相倾诉并理解,却无法牵手相拥。

她轻无声息地在廊边的木栏上斜坐了下来,探手到寒意浸人的池水中,搅了一搅,似乎想将那满池的灯火搅成碎末。

眼望着那粉碎的灯彩,胡容筝在越来越寂寥的池外琵琶声中,轻柔而缓慢地说道:“《杂阿含经》里说,昔日,释迦牟尼曾向诸弟子说法,问道:你们以为,是天下四个大海的水多,还是在过去世界遥远的日子里,因为和亲爱的人别离所流的眼泪多呢?弟子们答道:世尊,弟子常听世尊教化,故此知道,合天下四海之水,也比不上在遥远的日子里,在无数次的轮回生涯里,人为所爱者离别而流下的眼泪多……释迦牟尼合掌称是,叹道,在遥远的过去,在无数次的生涯中,人们不知反复多少次遇到过与父母、孩子、亲属、朋友以及心爱者的生离死别,为此含悲所流的泪,纵使合四海之水,也不得其什一!”

她说到此处,双手合掌,眼帘垂落下来。

隔着这段无法逾越的距离,元怿近乎痴迷地看着她,看着这个因为明悟一切所以变得冷漠无情的女人,看着黑黝黝的夜色中她那同样孤单的身影。

他多么想将自己的手指插在她乌黑柔软的发髻里,多么想吻去她眼角的忧伤,然而,此生此世,他永无机缘。

“得阿那含,于我法中,成精进林,爱河干枯,令汝解脱。”元怿背转了身,手扶栏杆,眺望着因灯火散去而变得黑沉沉的水面,低声念着《楞严经》里的偈语,不知道是念给胡容筝听,还是念给那迷失在冀州城外的元愉的亡魂听。

他想起了十年前,少年元愉曾经脸色苍白地终日闭门读经,那样聪明博学的人,竟参不透一个情字。

多少王孙公子,妻妾成群,儿女成行,只有女人为他伤心,他却不曾为女人伤心过一天。元愉呢?他为了忠于一个身份微贱的歌女,做出那番轰轰烈烈、震惊天下的事情,用自己的生命和锦绣前程殉了情。

“四王爷,你知道吗?元愉并非悬梁自杀而死。”在越来越暗的桥上,胡容筝同样背对着元怿,低声说道。

“什么?”元怿震惊了,他用手掩住将要脱口而出的惊呼,“你说什么?”

“元愉是被高肇的手下勒死的。”胡容筝的声音仍然十分沉静,“他们将元愉勒死后,悬挂在驿馆的梁上,伪装成自杀假象,又假造了一份遗书送给皇上。”

“高肇的手下是如何进的驿馆?”元怿用力握紧了栏杆。

“镇北将军李平本来就是高肇的亲信,他一路升迁到尚书,全靠了高肇的提携。”

元怿一拳击在廊柱上,整条廊桥的栏杆都有些震荡:“我马上就去见皇上!我要告诉他,高肇阴谋篡夺天下!”

“算了吧。”胡容筝有些阴郁地回答道,“你以为皇上看不出元愉那封遗书是别人假造的?你太低估了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