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卢埃林—1956 第四章(第2/3页)
理查德热切地说:“同情……与信任,相信一个人的能力,往往能激发他最卓越的潜质。我一再发现,人们会对他人的信任做出回应。”
“为期多长?”
理查德顿了一下,仿佛被刺到痛处。
“你可以拉着孩子的手写字,但你终究得放手,让孩子自己去写,你的干预反而延迟他的进步。”
“你想破坏我对人性的信赖吗?”
卢埃林笑道:“我是在请求你同情人性。”
“但鼓励人们竭尽其善……”
“等于逼他们活在高标准里;符合别人的期许,反倒让他们活在强大压力之下。压力太大是会压垮人的。”
“难道我们只能期待人们表现出最差的一面吗?”理查德挖苦地问。
“我们是应该正视那种可能。”
“亏你还是神职人员呢!”
卢埃林笑道:“耶稣告诉彼得,鸡鸣前他会否认他三次,耶稣比彼得更清楚他性格上的弱点,但依然非常疼爱彼得。”
“不对,”理查德坚定地说,“恕我难以苟同。我第一次结婚时,”他顿了一下,然后接着说,“我前妻是……曾经是……一种的确美好的个性,结果造化弄人,走了偏锋,她只是需要爱、信赖和信任。若非战争爆发——”他停下来,“唉,反正战争中更惨的事多着呢,我离家时,她很寂寞,受到了坏的影响。”
他又顿了一下,突然说:“我不怪她,都是我惯出来的,她是环境的受害者。当时我伤心透了,以为自己会一蹶不振,但时间抚愈了一切……”
他耸耸肩。
“我不知道干嘛跟你提过去的事,我宁可听你说你的生平。我从没遇过你这种人,我想知道你的‘理由’与‘方法’。那场布道令我印象深刻,不是因为你能煽动群众——希特勒、劳埃德·乔治[2]都办得到,我看多了。政客、宗教领袖和演员多少有这种本领,那是一种天赋。我真正感兴趣的不是你造成的结果,而是你本身。为什么这件事对你来说那么值得去做?”
卢埃林缓缓摇头。
“你在问我一件连我自己也不明白的事。”
“应该是对宗教的热情吧?”理查德说这话时有点尴尬,令卢埃林觉得好笑。
“你的意思是,对上帝的信仰?你不觉得这未免太单纯了吗?况且这并不能回答你的问题。信仰上帝会让我在安静的房里跪祷,却无法解释我为何走向公开的舞台。”
理查德迟疑地说:“我想,也许你觉得那样能广为弘道、接触更多人。”
卢埃林若有所思地看着理查德。
“看你说话的样子,你应该不信上帝吧?”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其实从某个角度来说,我是信的,我想要相信……我当然相信仁慈、扶持弱小、正直、宽恕等正面价值。”
卢埃林瞅他片刻,说道:“信靠上帝、单纯做个好人,确实比争取上帝的认可来得轻松。获得上帝的认同并不容易,非常艰辛而且可怕,更惊骇的是要承受得住上帝对你的重视。”
“惊讶?”
“约伯便被吓过,”卢埃林突然笑道,“那可怜的家伙根本搞不清楚状况,为什么全能的上帝在秩序井然、赏罚分明的世界里独独相中他。(为什么?我们并不清楚原因,也许是约伯比同代人具备更先进的人格特质?也许是与生俱来的感知能力?)总之,其他人继续留在赏善罚恶的体系里,唯独约伯被迫踏入新的境界。一生老实勤恳的约伯并未获得成群的牛羊,反遭遇了难以承受的痛苦,他失去信仰,众叛亲离,忍受人生的旋风。后来,大概是所谓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吧,约伯可以听见上帝的声音了。这一切是为什么?为了他能够开始认识到上帝究竟是什么。‘你们要安静,要知道我是神。’好可怕的经验。这种人神共处的最高境界为期不长,也无法长久。约伯或许曾徒劳无功地试着描述,然而‘道可道,非常道’,你不可能用有限的语言去描述无限的性灵经验。为《约伯记》做结的人也不懂到底怎么回事,只能体贴地顺应民情,弄了个符合道德的快乐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