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遇见一棵树(第3/6页)

西决微微一笑,“看见没?你就是三婶眼里的那种刻薄老板。”“滚。”我冲他翻白眼儿。南音坐在西决身边,随意地摊开一份刚刚送来的《龙城晚报》,突然笑着尖叫一声:“哎呀,姐,你看你看,有个女人因为地震的时候老公先跑出屋子没有管她,要离婚了——”“做得好,”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这种男人全都该被骟了当太监。”南音开心地大笑,西决又皱起了眉,“我拜托你,说话嘴巴干净一点儿就那么难么?”紧接着南音再度尖叫了一声:“哎呀,原来这篇报道是江薏姐姐写的!还写了这么长呢——”南音托着腮想了想,“对的,她临走之前好像是说过的,她要做一个跟别人角度不一样的选题——好像是灾难之后的普通人的心理重建什么的。想写很多人的故事。”“狗仔队而已,”我笑,“自己不敢去最危险的第一线,只好在安全些的地方挖点儿花边新闻罢了,那个女人肚子里有几根肠子,我比谁都清楚。”我故意装作没看见南音使劲地冲我使眼色——我当然知道某些人不爱听这种话,可是他非听不可。“哥,”南音讪讪地转过脸,“江薏姐姐去四川快一周了,你想不想她?”

雪碧就在这个时候走进来,胸有成竹地端着两碗汤,表情严肃地搁在桌上,看着西决的眼睛说:“一碗是你的,一碗是我的。”看她的表情,还以为她要和西决歃血为盟。西决用那种“郑老师”式样的微笑温暖地看着她,说:“好,谢谢。”“你们倒成了好朋友了。”南音在一旁有些不满地嘟哝。

雪碧和西决在突然之间接近,也不过是这几天的事情。西决告诉我,5月12日那天,他在去雪碧的小学的路上还在想,他走得太匆忙,甚至忘记了问我,雪碧具体在哪个班级,更要命的是,他发现自己并不知道雪碧到底姓什么。不过,当他隔着小学的栏杆看到操场的时候,就知道什么都不用问了。

操场上站满了人,看上去学校因为害怕地震再发生,把小朋友们从教学楼里疏散了出来。那个小女孩奋力地奔跑,穿过了人群,两条细瘦的小胳膊奋力地划动着,还以为她要在空气中游泳。两个老师从她身后追上来,轻而易举地抓住了她,其中一个老师生气地大声说:“你是哪个班的?怎么这么不听话呢?”她在两个成年人的手臂中间不顾一切地挣扎,虽然像个猎物那样被他们牢牢握在手里,可是她完全没有放弃奔跑。所以她的身体腾了空,校服裙子下面的两条腿像秋千那样在空气里荡来荡去的。一只鞋子在脚上摇摇晃晃,都快要掉了。她一边哭,一边喊:“老师,老师我求求你们,让我回家去,我必须得回家去,我家里有弟弟,我弟弟他一个人在家,他不懂得地震是怎么回事,老师我求你们了……”

西决不得不参与到那个怪异的场面里,对那两个老师说:“对不起,老师,我是这个孩子的家长。”后来,雪碧的班主任气喘吁吁地追过来,迎面对着西决就是一通莫名其妙地埋怨,“你们当家长的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呢?把雪碧的弟弟——一个那么小的孩子单独留在家里,害得雪碧一个小孩子着这么大的急,像话吗你们!”——我曾经带着郑成功去学校接雪碧,那个班主任一定是把雪碧嘴里的“弟弟”当成了郑成功。西决也乐得装这个糊涂,礼貌周全地跟老师赔着笑脸——反正这是他最擅长的事情。

西决是这么告诉我的:“走出学校以后我跟她说:‘雪碧,别担心,我现在就带着你回去接可乐,我向你保证,它好好的,一点儿事都没有。’你知道,姐,她当时眼泪汪汪地看着我,跟我说:‘明天我要带着可乐去上学,我说什么也不能再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那个时候我看着她紧紧抿着小嘴的样子,心一软,就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