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曲五 人证(第5/9页)

众目睽睽,林希居然面不改色,也附在叶冠语的耳畔低声回道:"你现在就可以杀了我。"

说罢还拍拍和叶冠语交握的手,大意是对他的安慰表示感谢。在外人看来,都以为是两人在礼貌地寒暄。殊不知两个人都不是善类,彼此都已朝对方拉开了弓,不是你死,就是他亡。

让叶冠语意外的是,文婉清也来到现场,挺着个大肚子,大约是要生了。文婉清显然没想到叶冠语也在场,当下吓得脸都白了,本能地护住腹部。不过虽然叶冠语脸色不大好看,但文婉清来吊唁刘燕情理上是说得通的,毕竟婆媳一场。林希见状连忙过去搀扶住文婉清,"说了叫你别来嘛,还真来了。""没事,我来送阿姨最后一程,也是应该的。"文婉清胖了很多,原来尖尖的下巴都圆了,大约是营养很好,脸上白里透红,很自然地显出母性的美。

文婉清肚子太大,没办法鞠躬,只好对着刘燕的灵柩稍稍欠下身子,泪水说来就来,捂着嘴竭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文婉清一直觉得婆婆是个很不幸的女人,郁郁寡欢半生,死也死得这么惨烈。林仕延显然很感激文婉清来送刘燕,对她点点头,目光落在她高高隆起的腹部上,眼神极其复杂,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去里间休息吧。"林仕延坐在轮椅上,示意文婉清去侧门那边的贵宾休息室,声音不高不低,"你妈会很高兴的,到底有了新生命。"

林希搀扶着文婉清去贵宾室。经过父亲身边时,完全是刻意,林希俯身在林仕延耳边不痛不痒地说了句:"我不会让他姓林的。"

林仕延还来不及反应,林希已经扶着文婉清走进了贵宾室的门,留给他一个冷漠的背影。林仕延气得浑身发抖,如果不是瘫痪,他真会给林希两巴掌。而这一切,都被不远处的叶冠语看在眼里。"林老头子估计也不远了。"吕总管在旁边低声说。叶冠语长长地舒口气,嘴角微抿,唇线清晰分明:"真是不幸。"

是的,很不幸。

当刘燕的骨灰下葬在林维的墓侧时,林仕延泣不成声。他坐着轮椅本不方便送葬,但他执意要送。天空阴霾沉沉,细雨斜风,墓地周围树木森森,一片肃杀之气。老管家为林仕延撑着伞,劝他节哀,林仕延捂着脸只是摆头:"我真后悔,如果早给她自由,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三个人,爱,或者不爱,纠结了三十多年。到头来,谁也没得到谁,爱情和亲情孰轻孰重,又有谁能说得清?刘燕的墓碑上嵌着的是一张她二十来岁的照片,亦是她生前最喜欢的照片,短发的她浅笑盈盈,隔了这么久照片都有些泛黄,仍可窥见其眉目间逼人的风华。那个时候的她,正是美得惊心!而她身边的那块墓碑上嵌着林维的一张生活照,应是四十开外照的,眉眼深邃,一贯的严肃,刀片般薄薄的嘴唇抿得紧紧的,仿佛还在守着他心底的秘密。守了三十多年,该有多么不易,他和她,终于是解脱了。他们可以解脱了,活着的人呢?

阴沉沉的天空滚过隆隆的雷声,预示着将有更大的风雨到来。在通往墓地的一个岔路口,一辆黑色轿车掩隐在树林中。叶冠语坐在车内静静地望着送葬的车队依次驶离墓地,抽着烟,一言不发。

最近他一直很沉默,极少说话。真正是惜字如金。即便是开会,他也甚少发言,经理秘书们一个个诚惶诚恐,没事亦不敢在他面前多说一个字。老板一向严厉到近乎苛刻,尤其在他心情不好的时候,那脸色阴沉得人见人怕。即便是接电话,叶冠语也只不过"嗯嗯"两声,一样的带着倦怠与不耐烦,似乎什么事都引不起他的兴趣了,他连敷衍都觉得很费力。

除了老友欧阳昭,吕总管大约是唯一一个可以跟叶冠语近距离说话的人,见他抽烟抽得愈发愁眉不展,甚是忧心:"都到这了,刚才怎么不上去呢?"叶冠语别过脸,远望山坡上的墓地,密密匝匝的墓碑在乌云滚滚的天空下,尤显得压抑,他呼出一个大大的烟圈:"有什么意思,争来争去,最后都进了坟墓。我一点也不感激他们把我带到这世上……"吕总管摇下车窗,让车内的空气流通,烟雾实在太重,他都忍不住咳嗽了,一边咳一边说:"冠语啊,我们来到这世上就是受苦来着,你也别太往心里去,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处理呢,你这个样子下去会垮的。"